她拔出了刀,高高舉起,作斬下之勢。
一瞬間,魏爾倫感到他的回憶在褪色。
蘭波将他從牧神的實驗室救出的記憶,他一睜眼看到蘭波在朝他笑的記憶,蘭波教導他諜報技能的記憶,他們一起執行任務的記憶,他們交托後背的記憶,以及……
他向蘭波的後背開槍的記憶。
他依然記得這些,但他發現他再也想不起當時的感受了,是喜是怒,是哀是樂?
他看那些記憶逐漸像是在看電影,蘭波在變成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不!不要!”魏爾倫終于慌了。
他與蘭波僅僅相處了數年。他在背叛蘭波之後又獨自旅行了九年,暗殺各地政要。可那九年卻仿佛風過無痕,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生命裡唯一的色彩就是蘭波。
也許未來能有個中也,但如今他和中也甚至都沒有正式認識。
他和蘭波的聯系就要斷了。
他的世界就要隻剩一片黑白了。
“不要——”魏爾倫發了瘋一般地抓着他的那些回憶,不斷試圖将那些回憶裡的情感刻進靈魂。可抓住了這個,就要失去那個。
他徘徊在失色的回憶裡,像個發現自己的黃金都變成了石頭的守财奴一樣絕望。
黃泉停下了手。
那一刀終是沒有斬下。
原本的魔獸尾巴消失了,那兒站着一個高大的金發男人,已然淚流滿面。
“怎麼……怎麼可以這樣?怎麼能這樣……”魏爾倫喃喃自言自語,淚水卻是止不住地流下。
他的回憶又回歸了彩色。
而他終于明白了它們的可貴。
刻骨銘心。
蘭波默默站到了魏爾倫身邊,給他無聲的支持。
“蘭波?”魏爾倫轉頭,看到從頭到腳都是淺金色的蘭波,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你把自己變成了異能?”
蘭波的異能,可以把人變成異能生命體。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魏爾倫崩潰道,“這樣你就不是人類了。為什麼啊?”
“我說了,為了向你道歉。”蘭波溫柔地看着魏爾倫,“對不起,保羅。”
“不要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魏爾倫想說他不值得蘭波如此的真心,但剛剛經曆了回憶褪色的他沒有膽子說出來,隻能徒勞地捶着蘭波的肩膀。
蘭波默默抱住了魏爾倫,任他在自己臂彎裡哭的像個孩子。
也許他本就是個孩子。蘭波想道。作為将他救出來的人,自己就是他的引導者,扮演着類似父母的角色。
隻可惜自己失職了。
“不必有負擔。”黃泉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對蘭波說道,“确實是你将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但你對他沒有責任,你想對他好,想拯救他,是情義,不是義務,更不是理所應當。”
蘭波語塞,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剛經曆了打擊的魏爾倫吃得消這冷酷的話嗎?
還真吃得消。
魏爾倫的意志比蘭波想的要堅強,哭了一陣就緩過來了,直面着黃泉這個險些斬斷他和蘭波因果的人。
“你說得對。”魏爾倫平靜地看着黃泉。
“我曾經對中也說的話,現在也可以對你說了,你是不是人類,這并不重要。”黃泉收起了刀,回看着魏爾倫的眼睛,“無論是中也還是你,都太像個人了,比我,比太宰,都要像人。”
至少他的回憶還是彩色的,而她的生命已大多褪成了黑白,隻留有為數不多的色彩。太宰也許是剛成為「自滅者」不久,尚未物理意義上喪失感官,但他已足夠鈍感,他拿捏着他人的七情六欲,卻對精神的豐富和包容一無所覺。他否認生存的價值,沒有明顯的情感波動,正無可挽回地走向「虛無」。
但他們還「存在」着,靠着一點色彩,靠着不知何物,活在世上。
“你還未真正踏入「虛無」,尚有很大的轉圜餘地。”黃泉看着魏爾倫,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微笑,“你已經身處清醒的世界,既如此,便去尋找你的意義,為你的靈魂立法吧。”
“世界如露水般短暫,暮雨終将落下,一切過往都将歸于虛無。”
“然而我們存在着,然而……”
黃泉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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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邊,太宰在看到那淺金色方塊的同時就明白了事情前後的全部。
蘭波……原來沒死嗎?
太宰淺淺笑了一聲,他又一次栽在了蘭波手上。
還記得前一年,他原本是夥同蘭波一起,想要設計提前引爆“羊”和中也的矛盾。原本想着無論是聯合蘭波對戰中也還是聯合中也對戰蘭波——對了,那時候蘭波還是蘭堂——他都有相當大的勝算。結果沒料到蘭波恢複了記憶和超越者的實力,把他和中也殺得抱頭鼠竄,還是他和中也配合默契才險險反殺。
隻是現在……
魔獸消失,荒霸吐沒了目标,中也緩緩從空中降落。
太宰接住了他。在無效化異能的作用下,中也體内的「造物」異能退去,平衡之下,「虛無」之力也一并退去了。昏睡的中也面容平和,除了滿身的鮮血和傷痕,幾乎與安眠無異了。
功虧一篑了啊。太宰暗歎了一聲。是不是應該提醒森先生一下,活蹦亂跳的魏爾倫還是随時可能要他的命呢?
随便吧,愛誰誰。
珍視之物終将失去,執意守護的原為鏡花水月。
沒有意義的。
隻是在黃泉經過他身邊時,太宰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為什麼?”
黃泉聽懂了他的這一問,回答道:“魏爾倫先生是迷途的旅人,尚有挽救的餘地。”
“為什麼?這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沒有。”黃泉坦言,“可沒有意義的事,總還是要做的。”
我這半生從未等到峰回路轉,便以此身作那他人命中的柳暗花明。
我的時代已曲終散場,但漫漫星河芸芸衆生還要将他們的故事不息傳唱下去。
黃泉道:“經此一遭,魏爾倫先生大概能明白靈魂的重量了。”
太宰看向了魏爾倫的方向,他和蘭波正說些什麼,聽不真切。
“但那就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