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德蒼白着臉看着那刀光,又看了看那被刀光破開的咧着個大嘴的水泥地面。
黃泉的意思他明白了。
這是絕對的武力展示,意為隻要她想,她随時可以殺了他,還有他的同伴們。
面對這樣的武力差距,再多的挑釁與掙紮便沒有意義了。
像個蒼蠅一樣不斷騷擾然後被人不耐煩地随手拍死,太卑微也太可笑了。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許久後,紀德終于開口:“我已說了,我們是戰場的幽魂,唯一的結局便是在戰場上死亡。”
黃泉道:“我聽說,你們是那次大戰的遺存。”
“是。”紀德沉默半晌才擠出了這個回答,“那你也許也聽說了,我們是戰争罪犯。”
黃泉抱臂:“我見過許多罪大惡極的罪犯,除了某些心理扭曲的變态,很少有人會主動尋死,大多隻會嫌自己活的不夠長。”
這次紀德沉默得更長了。
黃泉歎了口氣,道:“若你尋死的理由能說服我,我可以正面給你想要的死亡。”
紀德卻是沒有動容,往事于他而言太過難以啟齒。
黃泉隻得從頭開始撬他:“你之前槍殺了一位拾荒的聾啞老人,那位老人大概是向你求死了。”
“此前我見了異能特務科在你們中的卧底先生,他似乎并不明白你為什麼執意要殺一個萍水相逢的,對你毫無威脅的孤寡老人。但我猜你那樣做并不是因為你們同樣尋求死亡。”
“尋求死亡隻是表面,那位老人是因半生的信仰崩塌而了無生意。你是在那位老人身上看見了你自己,對嗎?”
“……對。”紀德表情怔怔,半晌終于垮下了肩膀,聲音中含了一絲疲憊,“想不到我竟是在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這裡得到了些許共鳴。”
紀德的雙眼空茫地望着某個方向:“我們曾是英雄。”
“我們曾以保家衛國為己任,并以此為軍人的榮耀。我們抱持這樣的信念,曾以40個人的部隊,擊敗了龜縮在要塞中的600名敵人。”
“但那竟是國内政客的計謀,他們出賣了我們。那時祖國内已經完成了和平交涉,我們成了‘和平後奪取他國交通網’的戰争罪犯。”
“我們曾經的戰友成了我們的敵人。”
“我曾向我的戰友們立誓,要以軍人的身份死去。所以我們四處尋找戰場,以期找到能讓我們的靈魂得以解脫的敵人。”
紀德再度看向黃泉:“這樣的理由,足以讓你拔刀嗎?”
黃泉靜靜地聽完,忽然說起了一個似乎不相幹的話題:“在我的家鄉,有一個很多人提出與回答的經典命題,叫做……”
“‘鳥為什麼會飛?’”
“如我們所見,鳥兒生來就會飛翔,但在遙遠的曾經,它們的祖先也隻得從地面仰望高天。它們看見那遙遠的,來自天外的光芒洞穿雲翳,普照大地。于是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鳥兒們展翅高翔,試圖觸碰天頂,隻因太陽就在那裡。”
“那麼,如果當最後的鳥兒終于飛上天際,卻看見光芒的盡頭并非太陽,而是漆黑的大日……”
如果你們引以為信仰的軍人的榮耀不過是政客手中随時可以出賣的工具……
如果捐款從未被用于殘疾孩子的教育,而是成了有錢人豪擲出的千金之一……
“那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要向光而行?”
那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踏上了戰場?
那聾啞老人是為了什麼……才省吃儉用了一輩子?
黃泉緩步走向紀德,越過他逐漸遠去。
“若你們答出了這個問題,可以再來尋我,我會給你們想要的。”
走遠後,黃泉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竊聽器,向着對面的人說道:“這個問題,你也可以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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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後,Mimic沒有再攻擊港口mafia,橫濱的裡世界蔓延着一股詭異的沉默,很多方勢力都在秉着呼吸等待着沉默中的爆發。
坂口安吾回歸了異能特務科,按照舊例,卧底回歸需要接受一系列審查以确保忠心未移,但Mimic事件尚未結束,安吾作為密切關系人,暫時還無法離開一線。
黃泉與紀德的相遇并未隐秘,那劈開海天的一刀更是震驚了無數人,但監視基本都很遙遠,除了竊聽器背後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對話,也不知道黃泉提出了什麼問題、作出了什麼許諾。
說實在的,異能特務科很失望。黃泉與紀德相遇了,甚至紀德還打傷了敦,但黃泉似乎隻為了救同伴,她展示了武力作為震懾,卻并未對紀德做什麼,把紀德和他一衆手下全胳膊全腿地放走了。
異能特務科不得不承認,當初黃泉拒絕處理Mimic,并非虛言。
異能特務科的長官,種田山頭火歎了口氣,對安吾道:“去準備和港口mafia的首領的會晤吧。”
安吾應了一聲。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異能特務科是政府機關,可以引導Mimic針對港口mafia,但不能直接引導他們針對藏身于普通人世界的黃泉。故意将情報漏給敦便是為了讓黃泉主動對上Mimic。隻是很可惜,黃泉對Mimic竟是沒有産生一點敵意。
而黃泉那一刀……
這樣強大的力量已經不是普通異能者了,更像是……超越者。
種田想到了曾經和黃泉的交集,這位超越者明顯沒有歸順之意,如果繼續交涉依然沒用的話,必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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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竊聽器的主人,太宰,并未對黃泉提出的“鳥為什麼會飛”這個問題有太大的觸動。他已經猜到了紀德會給出的答案。
鳥為什麼會飛?
因為謊言。
太宰并不認為這個答案會讓黃泉滿意。
黃泉對一切走向虛無的人都會伸出援手,就像之前拯救魏爾倫,和為澀澤龍彥立碑。
紀德……她也會想救嗎?
她要怎麼救?
她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手段嗎?
太宰懶得去思考這件可以算是超維了的事情,他把事情随手整理了一下,準備提交給森先生。
隻是在即将起身的時候,他猶豫了。最終太宰還是選擇将“鳥為什麼會飛”這一部分給抹去了,出于某些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
反正無論紀德能不能答出那個問題,黃泉若是不想殺他,那這和現在的表面局勢非常一緻。若是黃泉願意履行諾言給予紀德死亡,那不是皆大歡喜了麼?
太宰抱着寥寥幾張報告紙——他懶得寫更詳細了,反正森先生能看懂——走進了森鷗外的辦公室。
将報告交給森鷗外的時候,太宰鬼使神差一般地問了一句:“森先生,如果有一個不可戰勝的敵人,比如黃泉,想要将橫濱付之一炬,無論我們如何掙紮都無濟于事,你會怎麼做?”
森鷗外翻報告的手一頓,擡頭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有敵人的話,戰勝就好了。”
“我是說,不可戰勝的敵人。”太宰重複了一遍,又舉了個例子,“比如有一個按鈕,隻要按下橫濱就會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