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鏡花抱緊雙臂,坐在牆角,腦袋埋在手臂裡。
她感覺很冷。
周圍的空氣很冷,頭頂的燈光很冷,血從刀尖滴落下來的感覺很冷,周圍那些嘈雜的話語也很冷。
她擡起頭,看着面前的一切,但隻看到了無數模糊不清的重影。他們都在說話,但說的内容沒有一個是她能聽懂的。
“……”
“貓。”她喃喃。
影子的後面,藏着一隻貓。
黑色的貓,很大的貓。他黑色的皮毛在夜的微光裡如綢緞般閃亮。那對金色的眼睛如同火把,在一片昏暗中熊熊燃燒。
就像是被什麼吸引了,泉鏡花伸出手,抱住了這隻貓。
寒冷被驅散了,貓的身軀柔軟且溫暖。少女的腦袋挨着貓的身子,雙手并不用力地抱着,更像是一種貼靠。
好暖和……
她想。
她蹭了蹭貓趴下去的耳朵,然後擡起臉。少女看着貓那對睜得圓溜溜的眼睛,那對不知為何顯得貓有點呆乎乎的眼睛,臉上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浮現出了極淺的笑。
她把貓舉起來——其實隻是把這隻過于大的貓拉長了而已——然後以這樣的笑容,輕輕吻了吻黑貓的額頭。
手松開了。黑貓“呲溜”一下溜到了遠處,像一道幻影似的,轉眼就消失在了視野裡。
“喵……”
是貓咪的叫聲。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喵!”
聲音突然變得不耐煩起來。
躺在床上的少女睜開眼睛,下意識地去摸身邊隐藏的匕首——這個動作她已經練習了千百遍,幾乎成為了身體的本能。但就算是這樣的動作,在看到面前湊過來的生物時也突兀地停住了。
“貓。”
剛剛從有關貓咪的夢境中醒來的少女說,聲音平靜得和夢裡一般無二。她湛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出現在視野裡的貓。
黑貓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出現的。巨大的身子在走進房間時竟然沒有發出半點響動,甚至爬到了床上都沒能讓她清醒過來,最後還是用喵喵叫的聲音把她喊醒的。
少女伸出手,摸了摸貓腦袋,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教官說“你們潛入的本事要是有貓的五分之一就可以正式畢業了”。
因為貓真的很厲害。
貓不太情願地被她摸着,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和她對視,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抗議意願。最後幹脆一個抽身,從少女的手掌下逃走了。
“你這個笨蛋!”
黑貓不太快活地開了口,悶悶不樂地瞅着床上的少女,尾巴在地闆上掃來掃去。
泉鏡花眨了眨眼睛。
是的,貓說的是人類的語言,這一點沒有什麼可質疑的。如果非要說的話……嗯,貓的日本語不太正宗,聽上去像是德國人說的日本話。
嚴格來說,對于人類來講,這種情景多少和驚悚沾點邊。更何況這裡是黑貓傳說四處亂飛的港口黑手黨。如果換成别的普通成員,估計已經“嘎”地昏過去了。
但泉鏡花沒有。一方面是因為她還沒來得及領略到港口黑手黨的這份特色企業文化,另一方面是……她現在還有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
她坐起身子,把趴在自己床邊的貓抱起來,将貓拉成了一根不情不願的長條,然後面無表情地把自己的臉埋到了對方腹部的位置。
黑貓滿臉不爽的表情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把眼睛睜得溜兒圓,兩隻貓爪下意識地舉起。
“喵?”
“我夢到之前見面的時候。”
女孩垂落下來的柔軟長發和黑貓的皮毛融為一體,她的臉頰埋在貓咪的肚皮裡,發出的聲音沉悶而輕盈:“謝謝你,我第一次感到開心。”
“……”
“喵嗷嗷嗷——!”
一聲凄厲的貓叫,響徹四周。
最後泉鏡花還是把貓放下了。隻是重獲自由的貓看上去并不開心,甚至有些悲憤,看上去剛剛差點被什麼東西給噎死。
“咪……”他忿忿地嘟哝着什麼,耳朵都趴了下來。泉鏡花伸出手,把對方頭頂倒下去的貓耳朵重新“立正”好。
“喵喵喵喵!喵!”
表情看上去像是受了奇恥大辱的黑貓終于忍不住了,飛撲上床,張牙舞爪地單方面大吵大鬧起來。就算是你完全不懂貓語,也能從這激烈的語氣中聽出來這絕對是罵人的話。
而且罵得可能比較髒。
在喵喵咧咧的背景音裡,泉鏡花下床完成了洗漱,把頭發重新束好,并且把貓費力地從床上拖了下來。當時貓正在和枕頭進行殊死搏鬥,洩憤似的把裡面的絨絮扯得到處亂飛。她把貓拽回地上後,想了想,又從櫃子裡找出了個新枕頭塞給貓。
貓擡頭看看她,又低頭看看被塞到自己懷裡的枕頭:“……”
“喵!”他郁悶地叫了一聲,加倍用力地朝無辜的枕頭發洩怒火了。
泉鏡花拽了拽貓尾巴,最後幹脆把這隻快要有自己那麼長的大貓整個兒地抱在懷裡,就這麼搖搖晃晃地開了門,氣喘籲籲地拖着貓走進電梯裡,還把耷拉在電梯口的尾巴尖往裡面拉了拉,以防被不小心夾到。
食堂在一樓。泉鏡花按了下按鈕,耐心地抱着貓在角落等待着。
電梯下到四樓,停住。一個穿着港口黑手黨标配黑西裝的男人走進來了半步,然後誇張地倒吸半口涼氣,立刻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多少帶着點古怪,但泉鏡花隻是擡眸看了眼這一幕,就又漠不關心地垂下視線,繼續抱着懷裡的貓。
黑貓在她耳邊哼哼唧唧了兩聲。
二樓的位置又停了一下。但門口的那個人反應和四樓的那位如出一轍:臉色大變,然後轉身逃之夭夭。活像是電梯裡存在着一個幽靈。
黑貓再次哼哼唧唧了兩聲。
少女擡起眼睛,她用手掌捂住黑貓的腦袋,聲音很認真:“不要怕。”
黑貓沉默了半秒,尾巴猛地一甩,捂住了自己的頭,在女孩手掌和尾巴的遮蓋下做出了“天呐我真的要吐了這到底怎麼回事”的表情。
二樓繼續向下。
一樓。
一群吃完早飯打算乘電梯的人在電梯打開的瞬間頓時作鳥獸散。對此視若無睹的泉鏡花拽了拽突然死活都不願意出電梯門的貓,不解地歪頭看着他,一直看到黑貓痛苦地嗚咽一聲,松開扒拉電梯口的爪子為止。
她把貓抱起來,繼續費力地拖着它往食堂裡面走,所過之處都是一圈真空。待了三分鐘後,這裡甚至就可以說基本沒人了。
就算有人過來,在門口看了一眼後也都步伐僵硬地離開了這裡。沒人敢碰表情看上去就很糟糕的黑貓的黴頭。
泉鏡花把貓安置在座位上,幫他把尾巴也拉到身子旁邊。
“等一下。”她認真地說,然後走到窗口那邊去了。
貓持續性地臭着一張臉,仔仔細細地為自己舔起了爪墊,還故意在桌子上磨起了爪子,滋啦滋啦的尖銳聲音足夠把人吓得心驚膽戰的。
但此刻完全沒有用,就算是泉鏡花聽見了,她也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等到連尾巴尖都認真梳理完一遍後,端着滿滿當當事物的紅衣女孩才從食堂窗口走來。
“咣。”
碗底碰到桌面的清脆響動。
一大碗乳白色的湯面被少女端端正正地放在貓的面前,熱騰騰的水蒸氣裹挾着鮮美的氣味迫不及待地從裡面冒出,一下子就模糊了雙方看向彼此的視線。
泉鏡花表情肅穆:
“這個,很好吃。”
貓聳動了幾下鼻尖,低頭看着這碗遞給自己的湯,感覺對方的這句話有些多此一舉。
畢竟這玩意一看味道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