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鏡花目前就處于這樣的狀态。她仔細觀察了胡子翹翹的奶油貓幾秒,這才開口:“可我的确不知道你之前說的‘這件事’是什麼,我隻是知道河馬而已。”
“其實我覺得她的思維挺适合當貓的。”
虎斑貓若有所思地對周圍的貓說道:“如果她不是那麼像被人踢出家門的比熊犬就好了。貓和狗還是不太能兼容的。”
“這就是關鍵!你得把有關河馬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說出來。”拉克賽維說。
自從泉鏡花出現就變得沮喪郁悶起來的河馬吃了一驚,着急地嘗試阻攔:“喂!等等!她就必須要說什麼嗎?”
“還沒輪到你發言呢,犯貓。”拉克賽維很有威嚴地回答,“而且哪有不作證的證人。”
“我也沒有見過這麼糟糕的法官!”
河馬氣憤地說道,背過身去,走到了泉鏡花絕對看不到的角落裡,似乎不想再繼續面對接下來的這一幕了。
泉鏡花想了想:“河馬是一隻很好的貓……”
我就知道。河馬捂住自己的臉,痛苦地嗚咽一聲,思考起自己接下來要怎麼面對後面可能更可怕的誇獎。
在大腦急劇運轉了半秒後,他得出了結論:
要不還是昏過去吧。
“哦,天呐。”于是黑貓的眼睛一閉,在法庭上十分安詳地倒了下來。
陪審團的貓們全都吸了一口氣,一個個眼睛都在發光,尾巴運筆如飛地把接下來少女所說的話都記錄了下來——而且是一字不差地記錄:
“他會安慰我,而且我不管抱他還是摸他都不會生氣。他會和我一起去吃早餐,會喊我起床。他是我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想要把我喜歡的東西分享給他。”
少女極為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喜歡河馬。”
衆貓再次發出深深的驚歎聲。就連坐在法官席上的拉克賽維也狠狠地抽了口氣。至于河馬本貓則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上去也同樣是進的氣多出的氣少了。
最後,也不知道是哪隻貓帶的頭,法庭上陸陸續續地響起了一片掌聲。中島敦在鼓掌的同時眼尖地看到了那隻叫萊特的虎斑貓先是關掉錄音機,然後才跟着大家鼓掌起來。
在法庭上錄音應該算是件正常的事情,所以中島敦沒有太在意。困擾他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這個環節少了點什麼……
“厲害!”
“講真話,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真心實意地誇河馬。森鷗外都沒這麼說過。”
“真是令貓感動死了喵。”
“哇,河馬看上去好像要真死了。”
最後一個聲音冒出來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趕緊從陪審團上跑下來紛紛去研究河馬目前的情況。不過其中絕大多數都像是來蹭熱鬧的:他們幹的事都是故意把那張貓嘴拉得老長,扯扯尾巴,揪揪耳朵什麼的。
隻有小橘貓看起來是完全真心的。
“河馬前輩!河馬前輩!”他焦急地用爪子拍拍黑貓的臉,把黑貓的腦袋晃得甩來甩去,“你沒事吧?”
河馬虛弱地睜開眼睛:他剛剛其實是假裝昏過去的,原因是覺得昏過去大概能更好地應對接下來注定會讓貓顔面掃地的情況——至少他自己聽不到泉鏡花到底會說什麼鬼話了。或者說,他可以假裝自己沒聽到對方說的鬼話了。
但現在被這麼搖着,他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繼續裝下去,隻好假裝幽幽醒轉的樣子。這讓他内心更難過了。
“咳咳!咳咳!”
在難過的驅使下,河馬決定裝得更加嚴重一點,于是連忙大聲咳嗽起來,而且在泉鏡花也望過來時咳嗽得更加用力了,就像是故意她讓内疚一點似的。
少女低下目光,一副做錯事情的表情。
“我好像什麼都忘了。”
他用沒有焦點的眼神看着天空,氣若遊絲地說道——這倒不是裝的,在聽完那一番話後,他的确喘不過氣來了。在這個方面,喝完蜜瓜汁的莫布斯應該和他挺有話語權:“這裡發生什麼事啦?我現在在哪兒?”
“我覺得你在裝傻。”芙蕾因鄙夷地說道。
沒有什麼比玳瑁貓的言語質疑更傷貓心了,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邊上其餘貓的附和:
“我也覺得河馬不會失憶。”“看起來就不是失憶的樣子。”“我認為大家說得對。”
河馬為如此多的不信任震驚地張開了嘴,最後又因為不可置信而昏了過去。不過這次他“昏厥”的時間不算太久,因為虎斑貓萊特及時地打開了錄音設備,開始播放起之前泉鏡花說的話。
“河馬是一隻很好的貓……”
暈過去的黑貓幾乎就是在下一秒跳了起來。這次他不僅順利地“恢複”了記憶,而且還飛快地關掉了錄音機,看上去甚至比之前還要活蹦亂跳一點。
“我全部突然發現自己全都想起來了,親愛的諸位!”他大聲說道,完全容不下别的貓或人插話的空間,“現在似乎證人發表言論的環節已經結束,輪到我對證人所說的内容發言了!親愛的泉鏡花小姐,非常感謝你的證詞。”
他突然鞠了一躬,緊接着就急急忙忙地喊起了“拉克賽維先生”。這還是他在審判中第一次喊出這個帶着尊敬意味的稱呼呢。
但并沒有傳來拉克賽維的聲音。
中島敦往法官桌那疑惑地看去,終于明白了自己之前到底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之前大家鼓掌的時候,對方竟然也沒有氣急地阻止,這可不像是什麼都要說一嘴的拉克賽維。
拉克賽維此刻正在用卷軸使勁地擦眼鏡,把鏡片擦得亮閃閃的,然後架在了鼻梁上。他先是拼盡全力地看了會兒桌子,接下來才注意到從四面八方——其實也沒有四面八方,大家基本上都聚到河馬身邊了——的視線,于是兩隻爪子揣了揣,沉重地說道:
“你們怎麼把甜果餡餅吃完了?”
緊接着,這隻悶悶不樂的胖奶油蛋糕又說:
“……我要罰你們這些當庭偷吃食物的家夥一貓或者一人一塊甜果餡餅。”
最後,他朝泉鏡花點了下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我真替河馬這個臭不要臉的貓或者臭不要臉的其他生物感到羞愧。”他說,“你應該喜歡一隻更好的貓。”
“我想也差不多。”河馬插嘴道,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進行發言了,“有些厚愛我實在是消受不起啊!”
少女壓平了唇角,固執地搖搖頭。
“可對我來說,河馬就是最好的貓。”
她的聲音偏執而堅定,平靜清透的眼睛毫不畏懼地迎上所有貓不贊同或者沉思的目光。
人類口中“最好的貓”并不是貓咪心中最稀罕的形容,但卻是能讓那些與人類相交密切的貓咪開心十幾年——對于他們的壽命來說就是一輩子——的頭銜。
每隻得到這個稱号的貓都驕傲得像是拿魚尾換成雙腿的美人魚公主:而且還是那種成功和王子結婚了的人魚公主。
但河馬歎了口氣。他一點兒都不高興,甚至表情絕望極了,他眼神裡不贊同的程度甚至還是所有貓裡最強烈的那個。
“實話跟您說吧,泉鏡花小姐,還有拉克賽維法官。”他深吸一口氣,表情糾結了好會兒,但在激烈的天人交戰後,還是冒出了這句話。整張貓臉都是即将赴死的悲壯。
接下來,他說出的話讓所有的貓和人都吃了一驚:“我确實不是貓。”
他平靜地說:“準确的說,我是隻惡魔,從來都不算是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