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橫濱沒有下雨,但一對彩虹還是懸挂在了天空的上方。
迷蒙的七彩光輝橫亘這塊透藍色的寶石,垂落在家家戶戶的窗戶上。就好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間裡,有場透明的暴雨無聲落下,又悄然離開。
國木田獨步把窗簾重新拉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有些見鬼的場景。他下意識地看看辦公室裡别的人——迷迷糊糊地走回來、現在似乎還有些茫然的中島敦,正在沙發上面打哈欠的太宰治,還有……
好像就沒别的人了。
這個辦公室裡的江戶川亂步三分鐘前嘟哝着“終于完事了”,迫不及待地出了門。宮澤賢治也一大早就熱情洋溢地出門幫樓下的咖啡館搬貨物去了。還要上學的谷崎兄妹一開始就沒來值班。
國木田獨步稍加思考,視線掠過出門一趟就變得不太正常的新人,把懷疑的目光放在了太宰治的身上,鏡片的反光突然銳利起來。
“太宰!”
根據幾年來的經驗,但凡是自己身上發生的不太正常的事情,十有八九都和太宰治有關。
太宰治一臉茫然地睜開眼睛,用無辜的目光向上看去:“發生什麼事了,國木田……喲哦。”
他頓了一下,透過窗戶看到了天空上面閃閃發光的彩虹,調整調整腦袋枕着手臂的姿勢,欣賞着這道彩光,發自内心地說道:
“沒想到這陣仗還挺大的。”
這下國木田獨步臉上的懷疑成分又多出了幾分:“這個彩虹和你有關系?”
“和我有關?”
太宰治震驚地側過頭,用手指指自己,露出不可置信的傷感表情:“國木田君,這麼空口白牙地污蔑搭檔真的好嗎?我可是全程都躺在武裝偵探社的沙發上面,都沒有出過門诶!”
正在努力消化過載信息的中島敦揉揉眼睛,感覺自己好像還在夢裡:這聲委屈的慘叫和河馬還怪像的。
“非要說的話,怎麼想都是出了門一趟的敦君和這道彩虹的關系比較大吧。唉,可惜确鑿的事實終究抵不過内心的成見。”
太宰治深深歎了口氣,捂住自己的心口,惆怅地擡眸看向天花闆:“沒有想到,國木田君你竟然是這種偏愛新人勝舊人的家夥,新人才剛來兩三天,我的地位就已經變得這麼低了……”
中島敦:“?”
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國木田獨步的臉也肉眼可見地黑了下去,最後通過“咣”的一聲,簡單有效地阻止了太宰治的發癫。
“好吧。”
被揍了一拳的太宰治恢複了正常,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是我們對面大樓的一個大型團體想要搞個慶祝活動而已。出于保護對方隐私的想法,我覺得還是把窗簾拉上去比較好。我也沒有想到他們連彩虹都能搞出來。”
“什麼?還有大型團體離偵探社這麼近,我卻不知道?”國木田獨步立刻緊張起來,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和鋼筆,一本正經地記錄下來,“還有什麼别的情報嗎?”
中島敦看向對面的大樓。
對面的那棟樓是早就廢棄的産物,從四五年前起就不住人了。在陽光的照耀下,鋼筋混凝土築成的房屋閃動着冰冷的灰色光芒。風一吹過,還能看到一些垃圾被卷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沿着路面一路滾過去。
“說起來,國木田君剛剛有沒有隐隐約約聽到那種可怕的、悲傷的、缥缈的音樂聲呢。”太宰治幽幽地說道,“聽上去就像是在墓地裡回蕩着的音樂聲,讓人想到慘白的月光,或者是其他慘白的東西……”
正在記錄的國木田獨步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還有,這條街道上的人流量好像比平時要少了不少。隻有零星幾個人正在走過來。”
太宰治指了指武裝偵探社正對的街道,故意壓低聲音:“也就是說,說不定在音樂響起的時候,街道上就是空無一人的狀态。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呢,對吧?”
國木田獨步有點汗流浃背。
“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國木田君可以親自去看一看喲,說不定還能看到留下來的各種慶祝用道具。但你絕對找不到任何一個人,裡面的人好像全部消失了,或者本來就找不到他們……”
太宰治用陰森森的語氣說道:
“當然,這些家夥是沒有辦法找到的。不過他們很擅長找到你。從鞋盒子裡,從牆縫隙裡,從窗戶外邊,從你的床下,從許許多多想都想不到的隐秘地方,說不定就有幾隻眼睛正在觀察着你的一舉一動——等等,真有這麼可怕嗎?”
他看着已經互相靠在一起的中島敦和國木田獨步,挑了挑眉,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
當然很可怕啊!
國木田獨步雖然還繃着一張臉,但那過于緊張的面部肌肉表情已經把他正在想什麼給完全出賣了。可能是橫濱的都市傳說流傳廣泛的緣故,這位武裝偵探社的副社長雖然冷面無情,但就是有點害怕這種玩意。
——而且尤其害怕從太宰治口中冒出的這種玩意。
中島敦則是在回起自己和小鏡花見面時的場景,想到那莫名出現的音樂、當時空空蕩蕩的街道、天上莫名吹過來的花瓣……冷汗幾乎都要從額頭上流下來。
緊接着,一個更加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等等,所以他在夢裡能夠看到鏡花的原因莫非是,托、托夢?
中島敦心髒差點漏跳了一拍,随機堅定地否定了這個猜想。
不,肯定不會的。
他逼迫自己重新冷靜下來:他還記得自己握住那隻手時的感覺,那是屬于生者的、擁有溫度的肌膚。
被他握住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能感受到對方脈搏微弱的振動,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響,他能看到那對本來如同死去的眼睛裡閃動着屬于活人的感情。
“唔,該不會真的被吓到了?”
太宰治歪了歪腦袋,他朝中島敦微微一笑,其中多少帶着點“放心,我不會透露機密”的狡黠味道:“國木田君,敦都比你先反應過來。你該不會是真的怕——鬼——吧——”
“嘎嘣”。
鋼筆折斷的聲音。
“怎怎怎麼可能!”
國木田獨步立刻反應了過來,意識到對方又把自己騙了一頓:“太宰治!你再這樣我就……”
太宰治一臉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都快要冒出星星了:“讓我放假?”
“把你接下來的工資全部都用來抵扣這個月因為社員不正常行為而出現的開銷!”
國木田獨步一拍桌子,上面所有的東西都跟着震動了一下,惡狠狠地說道:“接下來你就别想拿到工資了!”
“哦呀,這下确實有點麻煩。”
太宰治思考了幾秒,突然轉過頭,對中島敦突然露出十分燦爛的笑容:“敦君,不知道你接不接受有人到你那裡蹭飯呢?”
“诶?太宰治先生要來嗎?可、可是——”中島敦立刻慌亂起來。
他之前才剛剛答應小鏡花去自己那裡暫住,如果太宰先生在自己家發現了她港口黑手黨的身份的話……
“開玩笑的啦,不用那麼緊張。我才不願意和男的住一塊呢。”
太宰治擺擺手,臉上的笑容似乎變得更加燦爛了。說完後,他就重新戴上了耳機,開始哼他不成調的歌曲,一副完全沒有把國木田獨步的威脅放在眼裡的樣子。
中島敦心虛地朝着另一位前輩的方向看了幾眼,發現國木田獨步正咬牙切齒地翻着筆記本,口中嘟囔着“平心靜氣平心靜氣,不能一拳把太宰治打死”“打到瀕死也不行,與謝野的異能對着家夥無效”之類的内容。
說完就跟着筆記本上的指導,做了一整套深呼吸。
“好了,敦。”
國木田獨步在完成一整套流程後也逐漸冷靜了下來,他指指自己為中島敦精心挑選的《武裝偵探社必備基礎知識目錄》,繼續講自己之前還沒有講完的事項。
“之前港口黑手黨的那幾個主要成員都跟你說完了。這張照片你也拿好,她雖然年紀小,但是非常出色的殺手,遇到時多加小心。”
說到這裡的時候,國木田獨步也有點奇怪:關于這張照片,自己之前明明在筆記本上記下的是放在了抽屜裡,結果是在别的桌子上發現的。
不過有可能是别的成員拿來看後忘記放回原來的位置了。想到這裡,他有些不滿地哼了聲,決定下次告訴所有人,拿走的資料都最好要放回原處,别往什麼地方随便一丢。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做好歸檔分類的。而且資料這麼大大咧咧地放在桌子上,就不怕有委托人進來後看到什麼機密内容嗎?
“這張?”中島敦愣了片刻,用手指緊緊捏住了印着少女面孔的照片,低頭看去,一時間有些恍惚。
與今天下午看到的少女不同,也與昨晚夢裡看到的少女不同,照片裡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
就像雕塑或者别的沒有生機的物品,很像人類,但也隻是對人類的一件仿造品。那對眼睛不像是泉水,而是像被鑿刻出的大理石,裡面是無法倒映出任何東西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