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一爐冷香燃盡,随着那清涼的氣味散去,房内的溫度開始升高,讓人的頭腦也不再那麼清晰。
江容晚擡頭看着慕容景,細長的春山眉輕輕斂起,水眸中是五分惶惑,五分不解。
那人半眯着眼,十分坦然的迎着她探尋的目光,沒有一絲羞愧之意。
他的臉半明半暗,隐在燭火中,依稀辨得那勾起的唇角和淡淡的笑意。
不知道為什麼,夜深了卻沒有内侍進來再添些燈燭,便由着殿内的光線由明轉暗。一聲一聲的更漏聲顯得很漫長,氣氛也變得暧昧起來。
籌碼?
江容晚心中大抵明白慕容景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既是有求于人,總要付出點代價,這是交易。
可她如今還有什麼呢?江氏于慕容景而言并沒有什麼利用的價值,她一個無權的前朝皇後,手上也拿不出他需要的東西,就算慕容景弑君奪位,要賜她一死,她也根本不能置喙一二,更沒有反抗的餘地。
她有的,不過是這一副沒用的身軀罷了。莫說她不願意,就算她願意,這個籌碼于他而言夠嗎?
江容晚心中抽痛,她抱着一絲希望,啞澀的開口:“我不明白裕王的意思。”
一雙清冷的妙目此刻盈滿了隐忍、無奈、哀怨,更多的是乞憐,乞求面前的人看在往日的情分,能高擡貴手,憐惜她。那目光當真是楚楚可憐,便是天下至堅之物,也不能視而不見。
可慕容景卻不像是有所動搖的樣子,他靜靜地凝着她,轉動着手上的鴿血戒指,笑意更深:“皇嫂聽得懂的,要我放過江氏,取決于你願意付出什麼。”
聲音溫柔,卻不帶一絲暖意,擺明了此事他已經十分肯定,沒有商量的餘地。話中之意,不言自明,他就是想要她。
江容晚緊緊抿着唇,交握的十指難以抑制的抖動着。看來,她終究是逃不過此劫。
也罷了,她既做了江氏的女兒,半生的榮華皆來源于江氏,若能以此身保全江氏的基業,換得脫離深宮的機會,那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況且他從前幫過她許多,若是這樣能讓他滿意,他與她之間的種種勾纏也可就此結束,她也不算是虧欠他。
思量過了,江容晚垂下眼簾,輕聲道:“若是裕王果真能放過江氏,又能允我出宮修行,那我所擁有的,裕王若看得上眼,都盡可拿去。”
慕容景側過臉,深深的笑意倏然漫開,蔓延到了冰冷的眼裡,像火一樣燃燒起來。他終是等到了他想要的答複。
不過他可比阿晚預想的要貪心多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切,他全都要。必須屬于他,且隻能屬于他。
殿外下起了雨,先是淅淅瀝瀝的,随後便越來越大,雨滴砸到窗楹上,嘩啦嘩啦的雨聲透過薄薄的碧紗窗傳進來。
秋日多雨,每下一場,便是一陣一陣的寒涼。
佛經上常說世事無常,盛衰榮辱不過一場輪回,隻不過她沒有想到來的會這樣快。饒是她有心不問世事,終究還是被卷進漩渦中,身不由己。
心中正是焦灼不安,餘光卻瞟到那人已經站起身來,直至一雙黑色的錦靴映入她低垂的眼簾。
她略微一擡眼,正對上慕容景腰間系着的玉佩,上好的碧翡翠雕刻着龍紋,閃着深綠的色澤。
此刻,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不過咫尺的距離。
江容晚複又低下頭,不敢看他。面上強作鎮定,心中卻緊張的很,似有一面鼓,咚咚亂敲個不停。
可那人不顧她的慌亂,一隻手撐在椅子扶手上,緩緩俯下身,離她越來越近,溫熱的呼吸撲在她臉上,他身上一貫的冷松香萦繞在她鼻間。
江容晚抓着椅子的手一緊,一種羞恥感從心底傳遍全身。
他想做什麼?難道他便一刻也等不及,就要在此時此地要了她?
不,不行,外面的内侍們就守在門口,這麼見不得光的事,她還沒準備好。
可她許下了諾,如今有求于人的是她,眼下的情形,真的能由她作主嗎?
她猛然擡頭,仰望着他,眼中有慌亂也有乞求。
慕容景可沒她這般慌亂,他隻是不疾不徐的上下打量着她,唇邊仍保持着那輕佻的笑意。在離她還有一隻手掌的距離時,停了下來。
恰是一聲滾滾驚雷,一道亮白的閃電劃破蒼穹,割開窗紙,在他的臉上閃過。
慕容景的臉霎時被這強烈的光束照亮,那張有些陰鸷的俊臉此刻顯得猶為妖孽。
他正垂眸凝着她,向上挑起的眼角眉梢間盈着淺笑,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光華流轉,缱绻中帶着掠奪的意味,所有的執着和欲念展露無遺。
江容晚縮着身子向後退去,直到後背緊緊貼着椅背,再沒有後退的餘地。她懼怕他再繼續靠近。
那人倒是沒有再繼續向前,隻是輕笑着擡起右手,向她伸了過去。
“皇嫂的鬓發亂了,我替你整一整。”
他替她攏了攏頭上的玉钗,将一縷發絲别到耳後。
随後修長的手指順着她光潔的額頭滑下來,經過她高挺的鼻尖,在她柔軟的紅唇上停留了片刻,若即若離。
他的視線也停留在那裡,含着幾分熾熱,幾分克制。
冰涼的鴿子血貼着江容晚的臉,她楞楞地盯着他,不敢動。
慕容景像是害怕自己再多看一秒便隐忍不住似的,迅速移開了視線,直起身子,背對着她。
“皇嫂都這般說了,我豈有不遵之理。放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