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晚對他的沉默并未太在意,這樣她反而更自在。畢竟二十年來她幽居高閣,出門總是隔着厚厚一層紗幕,從未真的遊過街,便看着什麼都覺得新奇。
街上的女子頭上都綴着一朵紅色的絨花,若雪中紅梅一般好看。
“她們頭上帶的是什麼?”
“是花羽,淩霜節的民間習俗,紅花覆雪,圖個好彩頭。”
江容晚淡淡的“哦”了一聲,有些失落。她對這些既沒見過,也沒聽過。爹爹說,她生來尊貴,隻有鳳冠方才與她相配。
“夫人,我瞧着這麼多人裡面就你頭上沒有帶花羽,要不要來一朵?”旁邊一個攤販朝她喊。
未及回答,他又對着慕容景說道:“公子,給你家夫人買一朵吧,夫人花容月貌,必能得神佛庇佑,一生安泰。”
“我不是,”江容晚想解釋一番,張了張嘴卻也不知要如何解釋。
慕容景走上前,挑了一朵,幫她戴在發髻一側,端詳了一番,點點頭。
“不錯,阿晚戴着,甚美。”
他回身丢給攤販一些碎銀,便牽着她繼續走:“瑞鶴樓就在前面,我們去那裡吧。”
那攤販還在後面喊:“公子,銀子。”
慕容景頭也不回:“賞你了。”
那人喜不自勝,又喊道:“多謝公子,公子是個爽快人,小的就祝公子平生所願,皆能達成!”
瑞鶴樓乃長安第一高樓。先帝登樓,見有鶴東來,為大吉之兆,故名。
瑞鶴樓的掌櫃認得慕容景,彎着腰上來招呼陪笑:“公子,您來了,雅間已經準備好了,”
“知道了。”慕容景看着江容晚道,“阿晚在這裡稍候片刻,我去看看。”
江容晚不知他有什麼名堂,便在廊裡等他。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個輕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吓得轉過身,對上了一雙她從未見過的眼睛。
她身後站着一個異族男子,墨發随意的散着,五官生的淩厲,與那日大漠遇到的女子有幾分肖似,可眼睛卻不同。他的瞳仁呈現出漂亮的灰藍色,猶如雪山上的湖泊,一眼見底。
那男子輕佻的打量着她,斟酒自飲:“你們中原人的話,還挺有道理,姑娘說是不是?”
那眼神肆無忌憚,含着輕薄之意。江容晚心内嫌惡,遠遠的退開幾步。
恰逢此時,掌櫃來招呼她:“姑娘,公子在閣樓等着。”
江容晚提裙飛速的跑上了樓。異族男子看着她的背影,饒有興趣:“你可看清了,同她一道來的是裕王?”
“是,屬下不會看錯。”
“有點意思,傳聞裕王不近女色,連我那王妹都入不了他的眼。這女子,你且去查查。”
*
閣樓上,慕容景倚欄飲酒,飛雪在襟袍上亂舞。
江容晚走上前,此處視野宏闊,山河勝景,一覽無餘。
慕容景也斟了一杯酒遞給她。二人便一同飲酒,彼此無言。
不多時,忽有煙火綻放于城中,爆發出巨大的轟鳴,缤紛閃耀,照亮了暗夜。這煙火比那萬家燈火還要奪目,引得行人紛紛駐足。
江容晚第一次離煙火如此之近,自然是看癡了。
“這江山富庶繁華,昔日看着你皇兄坐擁天下,你也是想要的吧,明時。”她突然沒頭腦的迸出一句。
“是,我要他的全部。”慕容景正仰頭看煙火,神色無波,捏着酒樽,睨了她一眼,“自然也包括,你。”
他回答的幹脆利落,終于不再掩飾。他的野心,他對她的觊觎,此刻昭然若揭。
江容晚苦笑一聲,這話她從前藏在心裡不敢問,今日借着酒勁索性問了出來。
“你這不臣之心,倒是答應的爽快。”
“自然,我的心思,從不瞞你。”
不知是不是醉了,江容晚覺得身體有些飄飄然,神思也開始不受控制。唇邊揚起一絲不屑的笑,歎息道:“可惜呀,你還不會那麼快就得到那個位置。”
慕容景有些意外:“這話又從何說起?”
“你能重回長安,靠的是重兵支持,雖說陸家倒了,可你在滿朝文臣中,有多少勢力呢?當然,你掌了兵權,南楚大半軍士都是你的舊部,你可以不把這些儒生放在眼裡。但邊疆不能沒有人守,眼下長安城八衛,你隻掌了三衛,如果此時你貿然奪位,顧家便有理由起事,到那時,你的舊部再要返回來支援,可就不那麼容易了吧。這些事情一日不解決,你便一日難安。”
江容晚雖然平素不幹政事,卻并不意味着她不懂,隻是她不願意涉身其中,更無心牝雞司晨。
“我爹爹常說,奪江山易,坐江山難。朝中丞相權柄不小,那些老頭子不是好對付的,你想要清洗朝堂,隻怕要多些耐心,多等待些時日了。”她又斟了一樽酒,笑的粲然,拍了拍身邊的人,有些幸災樂禍,仿佛報了他折辱她的仇。
今日酒意作祟,她也不怕惹惱他。
“所以表面風光,實則危機暗伏,這棋局,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你說是不是,明時?”尾音拖長,仿佛是特意。
慕容景本是漫不經心的搖晃着樽中的酒,越聽下去眉頭便越發緊蹙,突然動作一滞,便伸出一隻臂膀将她圈入懷中,江容晚虛虛捏着的酒樽瞬間落地,摔得粉碎。
他細細摩挲着她櫻紅的唇瓣,擦去上面殘留的酒滴,看了一會,笑道:“想不到我的阿晚竟然如此知我心。可你忘了,就算我今日還坐不到那個位置上,但我也等得起。而你,隻要我想,眼下便可以得到。”
“可,你得不到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