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翼很快撤回到橋下,忍着笑意,看着林緻文在江水裡猛烈掙紮。
“小文子!小文子!”
“緻文,緻文!”
衆人大驚失色,紛紛要去營救,有人撥打了園區保衛電話,有的人幹脆報了警,還有人脫下外套要跳進去,卻被拉住說江水湍急,丁一翼莫名其妙地看着衆人,就這樣風和日麗的白天,掉到江裡,他不會自己遊出來?
轉頭看向那江面之中,林緻文已經沒了身影。
太弱了吧?
“小文子!”方盼盼把挎包和外套扔到地上,準備往江水裡去。
“得了得了,我去。”丁一翼伸長胳膊把方盼盼往後一攬,又叫停了準備下水的另外幾人,這些人都是些四體不勤的中老年人,他總不能讓盼盼去救,便脫下西裝扔給了盼盼,無語地往江中遊去。
江水不冷,對丁一翼這種練家子來說就跟個渾濁的遊泳池沒什麼區别,他故意放慢了速度遊過去,想讓林緻文再遭點兒罪,等遊近了一看,林緻文竟腳底在有節奏地劃水,故意維持在原地,堪堪露出頭部。
等眼睛瞥到了丁一翼遊過去時,立刻四肢擺動瘋狂遊蹿起來,丁一翼哪肯放過他,加速蹿了過去摁住了林緻文的肩膀,一下下把他猛往江水裡逛。
“放開我!放、放開……我!”林緻文開始使勁掙紮,想擺脫丁一翼的鉗制。
丁一翼按着他的頭又往江水裡摁了摁,“你不是就等我過來嗎,我來了,怎麼樣啊?能喝飽嗎?”
林緻文漸漸不動了,嘴唇發青,濕淋淋地漂浮起來,丁一翼攥着他的脖領子,像拎一個牲畜似的将其拖到了岸上。
“小文子!你醒醒啊!”
方盼盼和一群人一起撲到他身邊拍着他的臉,又按着他的胸脯想給他做胸外按壓,丁一翼把他扶了起來。
“我給他做個人工呼吸吧!”
林緻文啪的一下睜開了雙眼,頭往一邊兒歪去,猛吐了幾口水。
“你怎麼樣了?”方盼盼拍着他的後背擔心地問。
“沒事,沒事了。”林緻文臉上濕漉漉地,默默看向丁一翼。
丁一翼在邊上玩世不恭地微笑着,一下下甩着頭發上的水,将手腕袖扣打開,居高臨下地看着林緻文。
很快的園區工作人員們都來了,弄了個擔架把林緻文放上去,擡到鳳凰山腳下的急救醫護室裡,丁一翼渾身濕透跟在後面,方盼盼将他的西裝遞給他,他也不往身上穿,可能是怕弄濕,方盼盼便把自己的粉色小西裝脫下來讓丁一翼披着,丁一翼接過去看了看,笑道:“我頂在頭上差不多,穿是穿不上,會把它撐壞了。”
方盼盼很不好意思:“馬上就到賓館了,你可以洗個澡,不過……”
沒有換洗衣服有些麻煩。
“沒事,一會兒就幹了。”
隻是到了賓館,看到聯合書社的成員們每個人都拿出了房卡,刷卡進自己的房間,包括方盼盼時,他才有些震驚,原來這次采風活動竟然是包含住宿的,幸虧自己跟了來。
“為什麼還要在這兒住?”丁一翼實在不覺得這區區鳳凰山有什麼好玩的。
“為了明天早上在山上看日出。”方盼盼說。
他從房間裡拿出毛巾來給丁一翼,示意他擦一擦頭發洗個臉,就可以出發回家了。
結果丁一翼卻接過毛巾毛毛躁躁地抹了一把頭發,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兩條長腿往前一搭:“我也要看日出。”
“這裡的日出肯定沒有紅霜鎮還是晖陽島上的好看。”
“那我也要看。”
“可能沒多餘房間了,我們來的時候都是給我另外加的房間。”
“沒有房間我就睡走廊。”
方盼盼有些奇怪地看着丁一翼,丁一翼道:“采風沒采完呢,我不想半途而廢。”
“你不是來考察大橋嗎?”
“考察完了,”丁一翼兩手一攤,“确實該造一個橋吧?但我現在又愛上采風了,不采完不行。”
方盼盼站在他面前低頭看着他,覺得他似乎在置氣,又跟小孩鬧脾氣似的。他一直有弟弟,對弟弟皓南還是方缇,采取的一貫應對方式,都是“哄”。
正琢磨怎麼把他哄走的時候,外面走廊裡的紅纓卻來喊他:“盼盼,緻文的情況不大好。”
“死了?”丁一翼轉過頭粗聲粗氣地問,方盼盼連忙走了出去。
“可能是落水驚厥造成的發燒,還有些着涼,需要打個吊瓶。”園區的醫生說。
“也奇怪了,這橋平時沒少走人,還有走二十多人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這次就斷了,害林先生落水,實在是非常抱歉。”園區的經理說。
“那你們得封園了,不要讓遊客再過來,”丁一翼說,“現在我們也都得回家。”
換言之,他要把這采風活動停止。
園區經理有些為難,橋斷了可以休,封園的話一天的收入就沒了。
“……我沒事,”林緻文在床上氣若遊絲地說,“别打擾了你們玩的興緻,我睡一覺就好了。”
“覺得哪裡痛嗎?”方盼盼撫摸着他的額頭,覺得有點兒燙。
“不痛。”林緻文臉色蒼白,眼巴巴地看着他。
丁一翼拉了一下方盼盼的手肘,不讓他再碰觸。
“你真是我見過的菜雞裡面,最菜的一隻。”他咬牙切齒地說。
“……可能因為我是個Beta吧。”林緻文閉上了眼睛,将臉埋在被子中。
丁一翼的拳頭又硬了。
“好了。”方盼盼皺眉看了他一眼,“你去洗澡,身上濕的一會兒别也凍感冒了。”
丁一翼嗤了一聲:“我就是光着身子在冰天雪地裡待幾天幾夜都不會感冒,我就從來沒有感冒過!”
方盼盼隻好起身想把他轟出去,林緻文卻伸手攥住他的衣袖:“盼盼,别走。”
丁一翼在心裡罵了一句髒話。
張玮、紅纓他們都看不下去了,一個個坐在沙發上低頭忍着笑。小文子他們是很熟悉的,都是一個文化圈的,每年在暢銷排行榜上站着,可以說是看着他長大。這孩子很矯情,是個作精,有瘋病,但實在是有才華,又懂得捕捉市場動向,書賣得特别好,粉絲讀者衆多。
如果最開始幾年他憑借實力能火得一塌糊塗,後面每一年出的一本詩集、連續九年,作品都能成為當年好詞佳句賞析中的常客,那必定說明了他是一個很聰明、很會借勢的著作人。
而且,雖然是個Beta,但确實是個帥哥,粉絲效應一呼百應,每次新書預售,粉絲讀者都以“首印必須售罄”為行動目标,往往三分鐘就有幾十萬的預售量,可謂是聲勢浩大。
于是出版社把他當搖錢樹來慣着,編輯每天早午晚哄着,就連社長關齊翁,都得給他做飯,實在是衆星捧月。
即使面對丁一翼這樣的競争者,他也絲毫不懼。
“盼盼,經過這一次江水洶湧的洗禮,這一次生死考驗,在鬼門關裡走了一圈兒……”
“……操。”丁一翼差點兒氣笑了,就這,竟然還叫鬼門關,簡直是侮辱了鬼。
“我覺得有些話,我不得不說了。”
林緻文勉強起身,坐了起來,靠在了床闆上,深情地望着方盼盼。
“盼盼,我喜歡你。”
丁一翼站了起來。
他現在就是後悔,剛剛就該背過身去按着林緻文的頭,讓他淹死再松手,不然現在哪有這麻煩事?早就吃席了!
“我喜歡你,就像風,眷戀着沙,塵,眷戀着大地,星星借着的月亮的光,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你,像一隻蜜蜂,吸取你的……唔!”
“翼崽,快松手!”
林緻文的衣領子被丁一翼揪住了,皺着眉掙紮,方盼盼趕緊去拉扯,一群人都過來扳動丁一翼的胳膊。
“誰敢動我!”丁一翼猛地一吼,震掉好幾個人的手,他回頭掃了一眼,最後看向林緻文,“就知道你沒安什麼好心,一個Beta真敢癡人說夢!”
“Beta怎麼了?”方盼盼冷冷地出聲。
丁一翼的手一頓,錯愕地看向方盼盼:“他就是Alpha也不行啊,他算什麼東西?!也敢跟你表白!你是……”
“我的”二字愣是猶豫着沒敢說出口,方盼盼卻抓着他的大手往邊上一扔:“跟我表白的人多了,也不差他一個!”
林緻文:“……啊?”
丁一翼緩緩地把手松開了,怔愣不已又不安地看着他,衆人都是神情關注。
方盼盼歎了口氣,把林緻文的衣領捋平整:“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在瀛洲長大的吧,那裡幾乎所有适齡還是不适齡的未婚男子都喜歡我。”
“可我跟他們不同!”林緻文道,“我隻是一個卑微的Beta……”
“瀛洲是Beta戰俘們的聚集地,追我的十有八/九都是Beta。”方盼盼握拳錘了一下林緻文的腦門,“不要再裝可憐了,你比我大五歲诶,也像個弟弟似的。”
丁一翼有些驚喜地看着方盼盼,并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盲目表白,不然可能也就這樣的答複了。
“盼盼,我覺得我跟他們還是不一樣,他們隻是愛上了你的年輕、美貌,而我們從筆友做起,最開始吸引我的,是你的靈魂,你的文采,你的詩意,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把我跟他們列為同樣的追求者!”
“你确實是不一樣,是我的作家朋友,”方盼盼說,“但我覺得提到愛情,還是很遠……”
“那就允許我追求你,”林緻文瞥了一眼丁一翼,“我怕我不及時說出口,會被人打死……盼盼,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告訴我,我去成為他。”
“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人。”方盼盼在床邊椅子上坐下,看到對面做了好幾個作家朋友,他有些不好意思。
“咱們出去吃飯吧,明天早上見。”張玮率先起身,推着吃瓜群衆們都走了出去。
“你也出去。”林緻文看向丁一翼。
“我不出去。”丁一翼踢了個椅子在盼盼邊上坐下。
“那你喜歡他嗎?”林緻文孤注一擲,擡手指向丁一翼。
“……”丁一翼呼吸凝住了,他算是服了這個林緻文,真不是一般貨色。
“他是弟弟,還是我朋友的未來男朋友,你胡說什麼呢。”方盼盼有些生氣,“我誰都不喜歡。”
“可理想型呢?告訴我吧盼盼,我頭疼。”林緻文捂着腦袋。
“我真不知道,”方盼盼為難地說,“我Alpha爸爸說,将來喜歡我的人,他要給組成一個團,誰能當團長,我就嫁給誰,或者是讓他們跳舞,抓阄,或是我抛繡球也行……”
“……你Alpha爸爸能靠譜一點兒嗎?”
方盼盼笑道:“他是提起這件事就愛開玩笑來着,不過我Omega爸爸,倒是希望我找水星跟我年紀相當的最強Alpha,學曆高,本領強,身材要壯,還要有卓越的領導才能。”
丁一翼暗自思忖:那不就是我嗎?
想到這裡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這不就是兵王嗎?”林緻文黯然道,“你喜歡兵王?”
“倒也不是非兵王不可。”方盼盼笑了笑,咪咪爸爸的理想型才是兵王。
“我二弟說‘打鐵還要自身硬’,整天愛來愛去的沒出息,說我有這時間還不如争取考個好大學,”方盼盼努了努嘴,“我們Alpha爸爸是雙博士,我二弟讓我考上博士再說。”
丁一翼心道方盼盼連幾千萬加減法都數不明白還考博,一輩子不嫁人都夠嗆考上,于皓南果然蔫巴壞,故意耽誤盼盼的姻緣。
“不過我弟弟小葡萄說,他們怎麼想都沒用,關鍵是我喜歡。”
“對。”林緻文和丁一翼異口同聲地說。
“喜歡是什麼感覺呢?”方盼盼迷茫道,“每次别人向我告白,我都不懂,究竟為什麼喜歡。喜歡我的地方,一旦将來我變了,那‘喜歡’也會變嗎?過了幾年之後,不喜歡的地方假設沒改,那還會再喜歡嗎?”
林緻文被他繞口令一般的話繞得有一點兒暈,丁一翼卻聽明白了。他父親總統與上将轟轟烈烈的愛情和婚姻,給年幼的方盼盼其實上了一課,造成了不小的陰影,那就是“喜歡”會不會變成“不喜歡”,結婚會不會離婚。
“我丁一翼是喜歡就是喜歡,海枯石爛,永不會變。假設你變好了,我就跟着你好;你變壞了,我就跟着你一道壞,反正橫豎聽老婆就對了,不然錢賺不着,覺也睡不好。”
這番話是真心實意對盼盼的承諾,可惜盼盼聽來,卻是對朋友楚然的保證,他不禁微笑地看着翅膀,有些欣慰,也有一些暗暗的羨慕。
“盼盼,一味地向人索要承諾,是對自己的不自信,也是内心不強大的表現,”林緻文說,“愛己者,恒愛人。與其因為害怕愛不恒久而不敢踏入愛池,還不如勇敢地赴一場山水,奔向愛人,即使隻得幾個朝夕,那也是‘刹那芳華,永得絢爛’啊。”
方盼盼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他是想要詩意的人生,但卻向往不變動的愛情,永恒的愛情。
所以他拒絕了林緻文的求愛,徹底的,不容置疑的。
“那就讓我當你的追求者之一,行嗎?排在瀛洲還是哪裡的Alpha和Beta身後,”林緻文退而求其次,可憐兮兮地說,“Omega後面也行。”
方盼盼笑了,隻好點了點頭。
這一晚丁一翼使用鈔能力,還是得了他的房間,隻是門敞開着,他總是注視着對面林緻文的房間,偶爾方盼盼會在那裡關注下林緻文的病情,看他退沒退燒,等方盼盼和别的作家一起回到房間,丁一翼依舊開着門,盯着他房間的門,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五點,林緻文痊愈了,跟着大家一起登上了鳳凰山,看日出。
隻是很明顯的,方盼盼對他有了防備,不再單獨跟他一起走,不再笑着跟他臉對着臉說話、做詩,他以為他處理得很不明顯,實際上任誰都看得清楚,他開始躲着林緻文了。
即便他是個不算聰明的Omega,他也知道不喜歡就要疏遠,不要再給人希望。
丁一翼暗自心驚,他幾乎忘了他喜歡的盼盼,有多麼“強硬”的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