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大門被摩托車黑色轱辘輕輕拱開，于皓南支着長腿，停住了車，後背那人靈巧地跳了下來，摘掉頭盔，一頭濃密的波浪長卷發蕩在胸前，露出一張白皙粉嫩俏生生的臉。

“方院長！”李若希歡快地叫了一聲。

“哎！來啦，”青羚笑着轉過頭，對方傾挑了挑眉梢，“看，我說什麼來着？還得是他才能把你的倔兒子帶回來。”

方傾坐在大廳裡喝着熱茶，聽到聲音走到窗邊往外看，臉上帶着笑。

“桐桐快出來看，你孫媳婦兒來了！”

尹桐手裡都是面粉，拎着個擀面杖就從後廚急匆匆地跑出來，看到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不禁喜上眉梢：“真好，真好！”

又對青羚眨了眨眼：“咱們黑崽真厲害！”

“那是，大孫兒做什麼事都是直接幹脆！”青羚開心地說。

“桐桐爺爺！”李若希低頭行了個禮，一擡頭看到方傾，有些驚訝，“啊，總統大人也在家？”

方傾是聽到青羚說他們會一起回來，才特意趕回家吃晚飯，點頭笑道：“是，今天不算忙。”

“是不是電視節目播完了，你就休息了？”

方傾聽出他的意思，是隻在新聞裡看到總統大人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一會兒去哪哪哪開會，達成什麼重要協議，一會兒又去哪個島參觀，做了什麼大事，便把方傾當電視明星看待了，電視一關，方傾就自由了。

“差不多是這樣，”方傾平時聽多了恭維他的話，隻覺得李若希這想法十分可愛，拍了拍沙發一側，“你過來坐。”

李若希倒是不懼總統威嚴，挨着方傾坐下：“那‘今天不忙’的意思，是不是就說明最近的水星很太平啊？”

“是，”方傾看着他，“有你父親在一旁鼎力相助，最近真是解決了我不少難題。”

李若希聽到這話笑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左眼下面有一顆淡灰色的小痣。這是一顆流淚痣，有它的人會為情苦惱，為情所困，可這顆痣，卻恰到好處地給這張明豔生動的臉，增添了一點懵懂。

方傾從側面看去，發現他的眼珠前半部分，竟是完全透明的，隻有從正面看去，才現出那如琥珀般澄黃的顔色，怪不得如此晶瑩剔透，搭配着那無可挑剔的五官，這孩子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都是無與倫比的美麗。

“等我出師以後當上了大将軍，興許比我爸還要厲害，”李若希揚了揚尖尖的下巴，一副讓方傾拭目以待的樣子，“我更能幫助您繁榮水星，您等着瞧吧！”

“好。”方傾忍不住笑了，把他的手拿起來放到自己膝蓋上，一下下摩挲着他的手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從那天在射擊場上，于皓南被王宇行用槍指着頭，反被李若希用槍回抵，逼迫王宇行放下武器時，方傾和于浩海就同時喜歡上了李若希這個孩子。

他們夫夫二人深知以皓南的身份，在水星這樣群狼環伺、又在政權交替之初的年代，樹敵能有多少，而李若希無論是家世還是個人能力，都是唯一一個能跟皓南相匹配、背對背迎敵的人。

年輕人會沖動、會跟着感覺走，會憑着一腔熱血很快地做決定，但到了方傾于浩海的年紀，卻更會為将來權衡利弊。

“多來我們家玩兒，”方傾重重地握着李若希的手，“今晚别走了。”

“啊？”李若希有些想推辭，那不更做實了同居的傳聞嗎？

可方傾喜歡他，他是能感覺得到的，自那天生日宴時，方傾總時不時偷偷看他，他轉過臉，對上方傾的目光時，方傾便對他展顔一笑。

“要不你去我府上玩兒，”方傾不知道該怎麼取悅一個年輕的Omega，但想讨好李若希，把他拐回家的想法卻很強烈，“去我辦公室參觀一下怎麼樣？”

“可以嗎？”李若希心動了，那可是總統府哎，“好哇！”

方傾不禁笑了，伸手把李若希摟進懷裡。

于皓南從外面停好了摩托走了進來，手裡還拿着扳手，剛剛給摩托車加了油，瞥了他們一眼，指着李若希對方傾說：“讓他去洗澡，給他拿件衣服。”

方傾這才看出李若希身上罩着的寬大黑色沖鋒衣是皓南的，一時有些愕然，李若希把外衣脫掉，露出裡面潮呼呼還沒完全幹透的白襯衣，面對方傾驚訝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窘迫，慌忙指着于皓南：“他給我弄湖裡面去了，渾身濕透。”

“你推他進湖裡幹什麼？！湖水多髒？”方傾未等開口，青羚走過來立刻斥了于皓南一聲，順便還踹了他一腳。

“現在早晚溫差大，掉水裡很冷，弄不好會感冒的。”方傾也白了于皓南一眼。

外面的保姆車停在門口，方盼盼和方缇手拉着手回來了。

“去哪兒了？”青羚問道。

“去醫院看王星星了。”方盼盼說。

“現在怎麼樣了？”

“他躺在床上不能動，”方盼盼說，“他心情也不怎麼好。”

方缇噗呲笑了：“王宇行差點兒被我哥氣死。”

“我沒有氣他啊，倒是你，在他臉上畫小星星，這樣不好……”方盼盼一擡頭，瞥到了李若希，哎呀一聲，很是驚喜，“若希你來啦？”

“是啊，來蹭飯吃了。”

“太好了，你要常來，”方盼盼坐到李若希邊上，看到他濕淋淋髒兮兮的衣服啧了一聲：“這得多難受啊，快跟我進來。”

挽着李若希的胳膊往裡面卧室走，方缇好奇問道：“二哥是跟大漂亮遊泳了嗎？”

李若希回頭看了一眼麻木不仁的于皓南，他家裡的Omega是真多，一人怼他一句那就是六句話了，想到他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難怪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了。

等到洗完了澡，換了一身幹淨睡衣出來，外面已經準備吃晚飯了，尹桐聽說這次包馄饨還帶孫媳婦的，忍不住各種炫技，不但包的馄饨隻餡兒就準備了四五種，樣式繁多，還做了一些孩子們愛吃的紅豆包和糖三角，外加各種精緻小菜和粥。

李若希莫名其妙被讓到了主座上，接過湯勺，低頭吃了幾口餡兒多味美皮兒又薄的馄饨，連連說好吃，尹桐聽了更是高興。

隻于皓南瞥了他一眼，眉頭微皺：“衣服小了。”

衆人看去，确實方盼盼的睡衣李若希勉強能穿上，但寬松的款式到了他的身上，就變成了極其修身的款式，盼盼身量窄小，非常纖瘦，但李若希是模特般的骨架，外加一米八七的身高，腿長胳膊長，腰身也很長，這純棉睡衣雖然能蔽體，但就是太顯身材了，看着令人……不舒服。

單方面覺得不舒服的于皓南吃着馄饨，咬破了瑩白爽滑的馄炖皮兒，覺得他這一身，簡直比剛剛濕身那一套還辣眼睛。

李若希低頭看着自己系着好好的扣子，非常合身的衣服，有些莫名其妙。

“就你毛病多，”青羚用筷子另一頭打了一下于皓南的頭，“這一家子都是Omega，有什麼關系。”

方傾卻明白，于皓南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他和青羚、尹桐包括盼盼小葡萄都不會有異樣的感受，但皓南會覺得不方便。

他起身把自己放在沙發上的外衣拿過去搭在李若希後背上，可這麼一披，根本擋不住腰，倒像是小孩的衣服披到了大人身上，空出了一大段身闆來，大夥兒看着都笑了。

“你這小矮個兒還要給大漂亮披衣服，”方缇好笑道，“他跟我二哥都差不多高了！”

“誰是小矮個兒？！”方傾氣得揪住了方缇的耳朵，“你再敢學你爸說話我揍你！這裡誰不比你高？！”

“啊啊啊啊……！”方缇扔掉筷子趕緊站起身來，努力把小耳朵從方傾的手裡奪了回去，撅着嘴使勁揉了揉通紅的耳朵，又氣呼呼地坐下吃飯了。

李若希睜圓了眼睛看着他們父子的互動。

“你在這兒驚訝什麼？”青羚問道。

“沒想到，”李若希感歎，“總統大人打孩子也是揪耳朵。”

衆人都笑了起來，方缇憤憤道：“他還踢我屁股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們一個二個都愛踢我屁股，弄得我屁股越來越大！”

“你那是胖的！”方傾斥道。

嬉笑怒罵聲中，李若希覺得這總統之家跟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他還以為是很軍事化管理，氣氛非常嚴肅的家庭，但來了兩次并不是這樣，可能嚴肅的于總和方總還有于上将不在？于皓南在這家裡，還真是唯一常駐的Alpha了。

多吃了幾口四喜麥麸，這盤涼菜便從遠處不知不覺地轉到了自己的面前，李若希笑着對盼盼說：“謝謝。”

“客氣，”方盼盼說，“還得感謝你把我弟弟勸回家來。”

“到底誰得罪他了？”

“我。”方盼盼說。

對面的于皓南聽到了，但并沒有擡頭。

李若希這才發覺他從來這裡到現在，這兄弟倆是一直不說話的。

“吵架了？”

“嗯，”方盼盼停下了筷子，“我說我要離開這個家，不要他這個弟弟，他就生氣了，離家出走了。”

李若希納悶道：“這也值得生氣？要是我這麼說，翅膀得高興死了，巴不得我不在家使喚他呢。不過，你為什麼不要他了？”

“他打你弟。”方盼盼側過頭小聲說。

于皓南的筷子尖頓住，眼睛微阖。

李若希嗤一聲笑了：“原來如此，嗨呀，我弟有時候也欠打，你弟也未必就錯了。”

“可我弟太小心眼了，來我學校鬧事，還不讓我管了。”方盼盼故意說給于皓南聽，“已經快兩個星期不搭理我了。”

“那就是你慣的，”李若希道，“你也别哄他，要不，咱們倆換弟弟？我那個弟弟臉皮特厚，從來不會跟人怄氣。”

“我看行，”方盼盼點頭應允，“就這麼說定了。”

于皓南立刻一個眼刀飛了過去，冷酷無情，逗得李若希和方盼盼頭對着頭，都忍不住笑了。

弟弟可真好玩兒，别看就差了兩歲，李若希和方盼盼看于皓南的眼神，多少都帶了些溺愛。

等到吃完了飯，尹桐便親昵地走過去，挽住了李若希的胳膊，跟他臉對着臉兒，仔細端詳，越看越喜歡：“個子好高啊這孩子，眼睛這麼大，我聽說槍打得也好，現在的孩子真是個頂個兒的漂亮……但你是最漂亮的。”

“比你孫子也漂亮？”青羚故意逗他。

“呃……”這一下就把尹桐給難住了，“各有各的漂亮，但你個兒高。”

“聽到了嗎方傾，他嫌你矮。”

“沒有沒有，這個真沒有，我自己也不高啊！”尹桐連連擺手。

“你快别逗他了。”方傾阖了青羚一眼，仿佛想到了十多年前，尹桐第一次在醫院看到了長大後的自己，便就是現在這樣迫切與殷勤地推銷自己的兒子，就像一個水平不大行，但充滿真誠的推銷員。

“若希啊……”尹桐有點兒着急，這一急反而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起，甚至有些緊張，“你覺得我們家黑崽怎麼樣啊？”

李若希對這種境況、這種聊天并不陌生，隻是笑道：“挺好啊。”

“那，那你稀罕他嗎？”尹桐幾乎是摟着李若希，認真地問他。

李若希低頭笑了，都不敢回望尹桐殷切的眼睛。

可這個問題他又不得不回答，免得誤會越來越深，便輕輕搖了搖頭。

“為什麼啊？你覺得他哪兒不好，我讓他改了。”

“不是不喜歡，就是……當他是弟弟，”李若希有些為難，“沒想那麼多……”

“其實也就比你小兩歲，不算小，Alpha小一兩歲，将來老得慢一些，而且他還得叫你哥，聽你的話，”尹桐契而不舍道，“你看我們黑崽帥不帥啊？”

李若希隻是笑。

“是不是挺帥？長得也精神，個頭兒高，現在就快一米九了，将來比他爸、他爺爺都能高，還回回考試都是第一名，咱們全水星有七個版本的考試卷，他每個版本都能考第一名，還有好多個滿分，将來還能當兵王，”尹桐推銷起自己的孫子那是不遺餘力，數着手指說，“他性格好，脾氣好，孝順懂事，又不愛玩，不愛鬧，非常溫順，愛幹淨，講衛生，一天能洗三次澡，特懂事，對Omega也很懂禮貌，上課勤回答老師提的問題，不遲到，不早退，不撒謊，按時完成作業……”

“……爺爺，那不是我《小學生守則》上寫的話嗎？”方缇越聽越迷茫。方傾和青羚已經笑得不行了，方盼盼給他們端上了新鮮的果盤，挨在爺爺的邊上坐着。

“對對，甭管是小學守則，初中守則，高中守則，還是Alpha守則，我們黑崽，是皓南，”尹桐忽然覺得不能再叫黑崽了，若希好像嫌他小，便又改口，叫了皓南，“我們皓南都是一等一的好男人，他哪哪兒都好。”

李若希此刻後悔了，真不該來，平時拒絕Alpha可以冷漠冷酷相對，面對尹桐他卻有些不忍，心中納悶于皓南怎麼還不來救救他，便尴尬地找托詞：“呃，我覺得，覺得他太黑了……”

這話說出口，他都快冒汗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尹桐喝了一口桌上的茶，“诶呀，他黑是遺傳他爸，但浩海後來就不怎麼黑了，慢慢能變白，我們皓南将來也能白一點兒，你别看他現在好像黑了些，但皮膚是挺好的，光滑，像他Omega爸爸，要不，我給他擦點兒粉，敷一敷面膜，你看行不行？”

李若希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那是去年在沙漠裡曬的，”方盼盼說，“巴爾幹沙漠，若希你知道嗎？”

“知道，望空塔。”

“是，劉叔帶着Angel部隊戰士在沙漠裡建造綠洲，皓南也去了，一去待了三個多月，回來就變得特别黑了，但前年，他還沒有現在黑，而且我覺得他黑得挺男人的，也挺帥的，你覺着呢？”方盼盼抱着沙發抱枕，笑眯眯地問他。

“……還行，”李若希好笑道，“我弟也不白，有幾個Alpha白啊。”

“王宇行很白。”方缇說，“白了不能當飯吃，還讓人打成那熊樣。”

“對，白了沒有用。”李若希說完，見這一屋子的Omega又殷切地看着他，他才恍然自己說錯了，前後矛盾了，“不過白點兒，看着是好看點兒。”

“我二哥眼睛好看啊，”方缇說，“窪藍窪藍的，像星辰大海。”

李若希深以為是，點頭道：“還像吸鐵石，我就沒見過那麼深邃的眼睛。”

“那是遺傳我爸，純粹的藍種人血統，”方盼盼道，“你知道嗎？藍種人在水星都快絕迹了，祖先不是猿猴，而是由藍狼衍變而來的人種，是最多保存狼性血統的族群，我們小葡萄眼睛裡也有，這種人既聰明又上進，天生身體素質就比普通Alpha要高，做狼是頭狼，做人是人雄，而且生性專一忠誠，體貼又溫柔。”

“對對對。”尹桐和青羚連連稱是，還是方盼盼小嘴會叭叭，說得比誰都好聽。

“不信你問我爸，”方盼盼說，“我大壯爸爸一直深愛着咪咪爸爸。”

閃婚又離婚、離婚又複婚的方傾，欲言又止：“……”

“你們這像詐騙團夥兒似的，不對，”小葡萄想了想，“是王婆賣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