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跟他爸爸一樣,為人剛正不阿,不貪虛名,一心隻要事成,小小年紀,倒是對功名利祿都看得很淡。
“皓南,以後你的路上會有更多人質疑你的成功,因為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是我和你爸的繼承者,”方傾道,“你要做的就是‘展放愁眉,莫争閑氣’,用真本事讓質疑你的人都閉嘴。”
就像方傾和于浩海,誰不是在父輩光環下長大,能夠頂住壓力,勝過他們,才是一代一代人前赴後繼、書寫自己的曆史的意義。
“皓南,你真的很厲害,能設計出形狀這麼奇怪的建築,”方盼盼仰着頭轉着圈,望着那白色的塔。
“還行吧。”于皓南笑了笑,方盼盼隻知道看建築形狀、評價美不美,對什麼功用倒是沒什麼興趣。
不像李若希,一個個問“這個是不是大炮,轟外星人的”,“這個是不是發射槍,打外星人的”。
“不過,這樣的建築需要多少錢啊?”方盼盼倒是對投資用錢感興趣了。
“首期投資兩千多億。”
方盼盼很是震驚,倒是跟于皓南都非常默契地誰都沒提,是誰投的錢。
倆人逐漸走到了航天局西側,施工還沒完成,工人們都身穿橘色馬甲在上面填磚抹水泥,吊頂風扇呼呼作響。
“這裡就别看了,還沒竣工,”于皓南道,“估計要到九月份……”
“小于總,我們六月就能弄完。”
“提速了?”于皓南問。
一個戴着黃色安全帽的人擦了擦汗,走了過來:“您是不知道,最近來了個……監工,特别有手段,我們老李都被他打傷了。”
“還打人了?”于皓南最近沒往這邊轉,聽了很是驚訝。
對方伏到他的肩膀上,小聲低語了幾句。
“他今天來了嗎?”
“沒有,不過我們也是4點就來了,他說現在天亮得早,4點就可以上工了,晚上還讓我們開燈幹到11點。”對方一臉求救地看着于皓南。
“我去問問怎麼回事。”于皓南轉過身,看到方盼盼正低頭繞着施工用具走。
“哎,皓南,你看,”方盼盼指着對面,“這鐵鍁、扳手、水泥砼、鋼筋,甚至還有手套,都排排站,跟接受檢閱似的。”
像是強迫症患者讓它們都統一列隊,絲毫不能有差,看起來甚至有些怪異的好笑。
“監工說了,項目工程必須講究秩序和衛生,連這水泥地都是一塵不染的。”戴着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叫苦不疊道。
于皓南拿出了手機,給一個人打了過去:“言初,你忙嗎?我和盼盼在工地上,你來一下,我去找于總。”
不一會兒,何言初來了,一看到盼盼來了,笑容滿面:“盼盼!”
“言初,你怎麼也在這兒了?”
“我跟我爸修船,這裡招人,我就跟我爸來了!”
于皓南看他到了就走了,交班給了何言初。何言初是瀛洲駐守将軍何茂生的兒子,因為成績不好,初中畢業就進了職業院校,畢業後就到瀛洲跟父親一起工作,常年打下手,因為跟于皓南年紀相當,倆人常常在軍營裡一起站崗,跟盼盼也見過幾次面。
“這裡有啥意思啊,都是灰,走,我帶你去菜園子吧,這時候藍莓都熟了,你采着吃。”
“我可不是來吃藍莓的,”方盼盼笑道,“你出來沒問題吧?沒影響你工作嗎?”
“嗨,我又不是重要角色,今天周五他們技術部都在開會,維修部暫時停業,倒是皓南在外面瞎逛讓我想不到。”
方盼盼暗歎還是不該來,皓南明明說今天沒什麼重要的事。
何言初還是把他帶到了生态園裡,有花有草有蔬菜水果的,是比剛剛那些鋼筋混凝土好看多了。
“這裡的菜比瀛洲的長得好。”方盼盼蹲下,手指扒拉着那一顆顆翠綠的菠菜。
“哪裡都比瀛洲的好啊,這裡土壤肥沃,還是科學種植的,你看這個大白菜!”何言初薅下了一顆,抱在懷裡,“你看,比我腦袋還大!”
“你拔它幹嘛啊,放地裡還能再長。”
“再長就老了,我一會兒把它送廚房,做個你愛吃的醋溜白菜,你看OK嗎?”
“非常OK。”方盼盼笑了起來。
“對了,我們這裡還有雞!”
何言初放下白菜就去雞籠裡抓最肥的那一隻:“做個可樂雞翅給你吃!”
“你快别禍禍那些雞了,快出來,我随便吃點兒什麼都行,這麼浪費糧食我可要走了!”
方盼盼要去雞圈裡趕人,沒走兩步,忽然感覺到背後一群人過來了,為首的那個身高颀長,在他的頭上映出人影來,氣息很是熟悉。
方盼盼瞅了瞅菜地,這裡也沒種紅蔥頭啊。
他緩緩轉過身,望向了那個人。
丁一翼。
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差點兒被莊稼扳倒。
“何言初,這是你家菜地嗎?”丁一翼仿佛沒看見方盼盼似的,目光從他頭上掠過,擡高聲音問道。
大公雞發出咯咯哒、咯咯哒的驚叫聲,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何言初從雞籠裡鑽了出來,一眼看到了監工。
“丁總好!”他趕忙脫下白手套舉手行禮。
“到午休的時間了嗎?”丁一翼問道,“維修部的人出來采摘食材,那後勤部的人做什麼,去修理航空母艦?”
何言初嗫嚅道:“我是,是接到皓南的電話,來負責接待的……”
“用不着你,回去。”
何言初快步走出菜地,方盼盼低着頭繞着遠跑開,跟着何言初往外走。
“你站住。”丁一翼道。
我才不站住。
方盼盼急忙小跑着跟在何言初的後面,感覺到丁一翼像是伸手要拽他,跑得更快了,甚至超過了何言初,像逃命似的一路狂奔。
接下來進到了像是太空博物館的地方,方盼盼一眼都不敢回頭看,前面這一個個冰冷銀灰色的機械更是令他一頭霧水,早知道就在樓外面跑就好了,進了這個建築,他連門都找不到,掏出手機一看,連信号都沒有。
他沒頭蒼蠅似的東奔西跑,就是不敢回頭看,不但額頭上沁出了汗珠,連後背都冒了汗。
早知道他在這裡我就不來了,方盼盼叫苦不疊,奇怪的是他為什麼在這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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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做項目監工?!”于皓南不可置信道。
“是,他比我們都有經驗,你知道李峰貪了多少錢,誤了我們多少工?”于浩海道,“咱們對他畢恭畢敬的,他卻覺得咱們好說話,當我們是冤大頭。丁一翼來的第一天就看出工程款有問題,找李峰對峙,把他打進了醫院。”
于皓南:“……”
“現在隻發射塔後續工期就縮短了三個月,三十八層總部研發層及施工現場也由他把控,”于浩海說,“他畢竟是專業的,十幾歲就跑工地現場做包工頭了,我跟了兩天,發現他對項目主體結構施工和機電安裝、幕牆工程、二次結構施工等等了如指掌,哪裡需要多少錢、需要什麼人,他門兒清,而且錢也是他們丁家出的大頭,讓他監工,一舉多得。”
于皓南對此不置一詞,他雖然對丁一翼非常不爽,但也知道丁一翼能吞下馬氏集團,絕對不會隻靠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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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跟我玩捉迷藏啊?”
丁一翼走進了機控房,在一長串電表格欄裡,透過閃亮着的紅燈綠燈,望着躲在裡面的方盼盼。這麼窄小的格欄,也就是盼盼這樣練舞蹈的人,身體柔軟,才能鑽進去。
“盼盼。”
方盼盼抱着手臂低着頭,捂着耳朵就當沒聽見、沒看見。
“你不想我嗎?十幾天沒見了。”
要不是那次公演楚然從空中掉下來,丁一翼不會知道原來跳舞演出是有這麼大的風險。
他不想影響方盼盼的心情,一旦表演失誤,就算沒摔倒,扭傷了腳腕也不行,所以,他給自己規定,在高考之前,他要忍住打擾方盼盼的急切心情。
隻是這回偶遇,他可就不管了。
兩隻寬大的手掌叩在了機械門上,丁一翼望着他:“裡面有電,别過着你,快出來。”
“……你走!”方盼盼皺緊了眉,覺得自己簡直是白癡,跑着跑着,竟然跑進了死胡同裡,進了這個機房裡。
好在裡面的空間小,他能鑽進去,丁一翼連手腕都伸不進去。
“你出來,聽話,”丁一翼的喉結上下滾動,“機房閑人免進,我作為監工可要批評你了。”
“那你出去,我就出去。”方盼盼擡起眸子對他說。
一觸到他的目光,丁一翼便覺得渾身發燙,那進入其中翻攪的甜味兒襲上心頭,令他脊背發麻。
“你出來,我不碰你。”說完,長長的手指卻透過欄杆使勁往裡伸,一下下在方盼盼的小腹前面劃來劃去。
“你走,我哥我爸都在這兒,你還想怎麼樣?!”
“……我也沒想怎麼樣啊,就是機房有人,我來攆罷了,”丁一翼說到這竟然笑了,“你怎麼跟個貓似的到處鑽,快出來,聽話,我真不動你。”
然後抓着欄杆使勁晃動,電表電流噼裡啪啦作響。
“你别晃了!”
方盼盼抱着頭感覺這個機房快塌了,正驚魂未定地仰着頭看,隻見丁一翼忽然雙手握住電表外面防觸電欄杆,左右開弓,将鋼筋硬生生掰到了兩邊,呈現一個“【 】”形,随着他的咬牙用力,額頭青筋直蹦。
方盼盼目瞪口呆,連連後退,沒想到鋼筋都能被他掰彎。丁一翼卻伸手進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盼盼連忙蹲下,用體重跟他對抗,可惜他那點兒小體重對丁一翼來說跟初級啞鈴似的,沒堅持多大一會兒,還是被丁一翼拖了出去。
“……我就想跟你說說話,你非逼我!”
丁一翼臉紅脖子粗地喊着,皺着眉将方盼盼拽出欄杆,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揉搓,像是要把他肋骨箍斷。
“我求你了!”方盼盼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唇,被丁一翼一把勒在了懷裡。
像瘋狗似的拱着他的頭發、耳朵,一路向下。
“……我不傷你!”丁一翼氣喘籲籲地聞着他,甚至拽開了他的衣領往裡面猛吸氣,“就聞一聞!”
方盼盼縮着肩膀愣是被他足足地聞了二十多分鐘,丁一翼才靠近了他的頸部,一聲聲滿足地喟歎。
“……怎麼總給你弄哭,”他低頭,鼻尖探在方盼盼的額頭上,灰色如蜥蜴一般兇狠的眼眸向下垂着,不解又哀傷地望着方盼盼濕漉漉的眼睛,“别哭。你可以罵我打我,找你哥你爸制裁我,怎麼我都行,我受着。可你為什麼哭?”
他不知道怎麼哄一個像盼盼這樣脆弱的Omega,他見過的Omega,不論是李茉莉還是李若希,都不是盼盼這樣不會還手、隻會無聲流淚的人。
可就是這樣的盼盼,一滴滴柔弱的眼淚,砸在他心裡,卻力逾千斤重,讓他深感無力應對。
“我知道我不能得罪你了,”方盼盼抽抽噎噎地說,“你是金主爸爸。”
丁一翼:“……啊?”
盡管做生意這麼些年沒少仗勢欺人、以權謀私、用錢砸人。他也沒想到有一天對付自己的老婆,都要用鈔能力。
“盼盼,我隻是愛你,沒有别的。”
我不會這樣強迫你,用錢去威逼你,這簡直玷污了我對你的愛。
丁一翼原地低着頭,站了很久,如何措辭,都仿佛是錯。
他早已百口莫辯了。
隻得重重地歎息一聲,放下低着頭靠着牆、默默流淚的盼盼,先一步走出了機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