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闆上距離高考的數字,早已經從三位數變成了兩位數,隻有不到50天了,所有人都為了最後的沖刺而日夜奮鬥,連經常不出現在學校裡的舞蹈生們,最近也都被舞蹈老師勒令回去溫書複習,争取考過藝術生本科線。
丁一翼不再出現在跆拳道館裡了,這讓楚然偶而想要見他,難上加難。這個周末放學的時候,方盼盼背着書包一步步下樓,又看到楚然在跆拳道館附近徘徊的身影。
方盼盼想起這幾天不斷收到的一個尾号521的人,發來的長長的短信。他的手機尾号是520,這人就用521,強行跟他配對。至于短信的内容……方盼盼簡直不願回想。
丁一翼從航天局裡發瘋升天又降落以後,把方盼盼氣走了。回到家裡,又因為于皓南的事跟哥哥吵了幾句,李若希要揍他,他隻得回到自己的卧室裡,頹廢地在床上打滾。
他不知道該怎麼得到盼盼的心,向他證明,自己并不是一個普通Alpha。他财大勢大身邊從不缺乏追求者,隻認為自己渾身散發荷爾蒙,帥呆了酷斃了,無法停止魅力了,而盼盼的拒絕,還是第一次讓他感到無力的事,似乎他越努力,方盼盼對他越厭惡。
在那一聲又一聲長籲短歎中,丁一翼的眼睛瞥到了散落在桌上的幾本書,有沒拆封的詩集,叫做《文字的力量》。
丁一翼想起方盼盼跟林緻文曾經做過兩年筆友,再見面的時候,即便從未見過面,也仿佛很了解對方的内心世界,認識了很久似的。丁一翼認為方盼盼沒有愛上他,僅僅是因為還不了解他。
他要動用文字的力量。
他原本的電話号碼被方盼盼拉黑了,這回就開始用不同頻段的号碼,隻是末尾521,證明是自己,一次次給方盼盼發信息。
這是他向老婆剖解自己的時候,丁一翼坐在桌子上,先從文檔裡開始寫,寫完了校對兩遍後,再給方盼盼發去極為冗長的短信,其内容之詳細,甚至丁一翼從他1歲時開始講起。
“盼盼,我決心讓你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所以,在你課餘閑暇時間裡,請允許我跟你詳細介紹我自己。
我小時候有記憶的時候大概還不到1歲,就發現壓在我腦袋上的奶瓶越來越沉,有時候是200ml,有時候是500ml,到後面都發展到1000ml,2000ml,3000ml等等……原來,是我爸(丁總)發現我躺着就能拿住越來越重的奶瓶時,就逐漸給我加碼,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被奶瓶壓死。甚至我能坐下來以後,我爸就跟我掰手腕了,隻是我用兩隻手,他用一根大拇手指頭,我們互相較量……”
丁一翼給方盼盼發的短信,沒有技巧,全是真實。甚至為了讓盼盼看到滿篇文字不感到枯燥,還把相應的老照片發了過去。
在照片裡,李茉莉摟着小小的李若希在哺乳,而膚色灰不溜秋長得賊眉鼠眼的丁一翼,則穿着尿不濕舉着一個碩大的奶瓶,正在咕噜噜地往嘴裡倒。
方盼盼晚上洗完了澡,穿着睡衣倚靠在床頭上,看着這張照片忍不住笑了,丁一翼現在的面容跟小時候是等比例擴大的,隻是小時候的丁翅膀五官還沒長開,顯然更醜一些。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我哥是哺乳喂養,我隻能喝奶粉?”
方盼盼心裡一驚,沒錯,他确實正在好奇,按說雙生子前後腳出生,沒必要用兩種方式喂養。
丁一翼緊接着及時回複。
“那就要說到我第一次挨揍了,沒錯,就是不到1歲的時候,我比我哥先長出了乳牙,爸爸喂奶的時候,我就想用一下我的新牙,看看好不好使,結果就把我爸咬痛了,也咬破了,咬出血了,丁總抓着我的後頸皮就給我拖走了,照着我的屁股就拍了一掌,我嘎一聲哭了。你想想,他可是力王啊,我一半屁股都青紫了!從此,我哥能喝母乳,我卻隻有抱奶瓶的份兒了。”
方盼盼心想活該,誰讓你咬人來着,想起自己剛剛痊愈的嘴唇,似乎還隐隐作痛。
他又好奇地忍不住往下翻,繼續看。
“後來,我兩三歲了,能說會跑以後,就顯出了跟同齡人完全不一樣的天賦,那就是我能吃能喝,力大無窮,我哥哥已經是個不輸于Alpha男孩的Omega了,但我能單手把我哥抱起來扔上天。那時候我們家的桌子、大門、窗戶,床等等,沒少被我弄壞的,我都不是有意的,隻是有時放下碗筷的時候,乓的一聲,桌子就被我砸裂了,出門伸腳一踢,門就壞了半邊,我踢個球,窗玻璃也能給我幹碎,床更是幾個月一換,因為我喜歡蹦上床、跳下床,個子又蹿得快,不到十歲,我爸就給我換兩米乘三米的大床了,你也有個身材彪悍的弟弟,估計跟我差不多……”
方盼盼心想,黑崽都是睡在瀛洲的土炕上,确實早早地就單獨一張大炕一間房獨住了。
“後來,我在點兵大典上遇見了你,我不得不重新說明白這件事,上回在敬亭山上,因為别人在場,你還沒等我表白完就拒絕我,我很傷心。我不得不鄭重跟你說,在點兵大典上看到你在彈琴時,對于幼小的我來說,你整個人都在發光……”
“我不是沒看到過彈琴的Omega,因為我哥小時候也參加過鋼琴班,他彈得那水平……簡直讓人天靈蓋都遭不住,而你,完全不同,你那麼聖潔、崇高,那麼有藝術天賦,跟于上将你來我往,四手聯彈,毫不遜色于一個大人,你肉嘟嘟紅撲撲的小臉蛋子,那麼漂亮,一下子砸到了我的心裡,讓我惦記了十幾年……”
……你才肉嘟嘟。方盼盼皺了皺眉,不自覺地歎了口氣,抓着一邊枕頭,身子轉了個圈兒,鑽到了被子裡,臉逐漸熱了起來。
他是個會被文字力量打動的人,即便丁一翼的叙述,猶如平鋪直叙的流水賬,他也能感受到裡面的真誠熱辣。丁一翼的叙述事無巨細,點兵大典那天他穿了什麼衣服搭配了什麼鞋子,頭上别着什麼樣的發卡,連方盼盼自己印象都不深了,丁一翼卻能說得一點兒都不差。
“也許我對你來說,是衆多Alpha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但你對我來說,卻是我從未見過、最特别的一個Omega。我知道我在追求你的路上造成了很多誤會,你不想再信我了。我很想穿越到去年冬天,我們剛見面的那天,我一定重新來過,繞過你所有的朋友,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向你下跪求婚……”
“我愛你這件事,天知地知,我全家人、我的朋友都知道!除了你我不可能愛上别人,因為你那麼美好,那麼善良,你身上有我身上沒有的特質,你可以補足我所有缺失的地方,嵌入我的身體當中,除了你,我還能愛誰?!”
“我聽說你父親也是年少就鐘情于你的Omega爸爸,咱們的總統大人,我認為有志氣、有眼光的Alpha,他都不會流連于花叢之中挑來挑去,而是很小就定了自己的老婆,這一點,我跟于上将一樣,理想遠大!”
“你,方盼盼,就是我的老婆!”
……方盼盼低頭把這個号碼拉黑了,把臉埋到了被子裡。
丁一翼趁着周六天方盼盼在家休息,給他發了整整兩天的信息,而盼盼是個很容易相信人,也很容易被洗腦的人,在丁一翼字數長達四萬字的作文裡,他把自己的童年、少年、乃至現在青年時期的大事小事,都竹筒子倒豆子一般,向他老婆一一叙述。
隻要方盼盼那邊蹦出了一個“已讀”二字,他就腎上腺激素飙升,精神振奮。
雖然每次說着說着,他就又進入了“自證”的圈套中去,不停地痛苦地向方盼盼哀嚎,說他是多麼多麼冤枉,被楚然這個小人陷害,又是多麼多麼愛他,他卻不能相信。
到這一步驟的時候,方盼盼基本上就把他拉黑了,他隻能換個手機号繼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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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盼盼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憂傷的楚然,卻仿佛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心裡很忐忑,手緊緊地抓着雙肩包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然然,快考試了,我們,我們現在隻能摒除雜念,心思都撲在複習備考上,”方盼盼意有所指道,“大家也都回去上課了。”
楚然點了點頭,倆人都沒提那個人,卻都知道是因為那個人。
“可我聽說他沒去學校,也沒去道翼集團上班。”
“他好像有很多事要做,”方盼盼低着頭,有些心虛,“可能是健身還是舉杠鈴吧,體育生每天都要練的。”
“嗯。”楚然點了點頭,又留戀地看了看那跆拳道館,似乎自言自語道,“高考結束以後,他就會去當兵吧?也許,以後再也看不見了。”
方盼盼心裡有些不忍,握住楚然冰涼的手,很想問“你幹嘛要那麼喜歡他啊”,可又覺得,喜歡這件事,本來就是個無解的事。就像很多事情好像他自己也說不明白,在拉黑丁一翼一個又一個尾号521的号碼時,他的心情是很沉重的。
“其實我隻想看看他,就當是充電。”楚然尴尬地笑了笑,不想把自己彌足深陷的這一面,讓朋友看穿,而是把看一眼丁一翼這件事,似乎變成複習的動力,喚作“充電”。
隻是看一眼啊?
方盼盼想了想,對楚然道:“我聽說,是聽說哈,他好像最近會去航天局後面的工程待着,做監工。”
“航天局?”楚然沒聽說過。
“嗯,你坐14路公交車,到八王墳轉乘地鐵7号線……”
這一天是周一,楚然翹了課,根據方盼盼提供的路線,背着小包去坐車了。
一路上,他都覺得自己是瘋了。可丁一翼給他的意義,似乎遠遠超過了他曾經看着比天還要大的前途以及事業。
道翼建工集團成功收購并改組的新聞鋪天蓋地,很多媒體背後起底丁氏家族商業版圖時,都把丁一翼這後起新秀寫得是明明白白,研究透徹。這位青年才俊用父親給的原始資金積累組建的财團,規模日益擴大,以黃金、鑽石等珠寶壟斷為基礎,通過不斷轄制金融機構融資控股的方式,逐步把勢力範圍伸向水星國民經濟各個機構,早已超過了聲名顯赫的孫有根财團,躍居水星十大财團之一。而丁一翼名下大大小小的公司也都在近兩個月内逐漸完成了更名事宜,工礦企業如冶金、化學、橡膠、文娛、電訊事業等都叫做“天翼”,而各個經濟部門占有重要地位的石油、建築、汽車、航空運輸等等,都冠名為“道翼”。
丁一翼旗下的天翼、道翼兩個财團不但在水星經濟領域裡占重要地位,背後在政府和軍界中也有其父丁一劭為其安插的一大批形式代理監管監督人等等,左右着水星政府的經濟命脈,甚至向教育、科學、衛生以至藝術和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滲透,逐步擴大影響。
楚然将這類報道盡收眼底,仔細觀摩,就仿佛在一片汪洋大海中,看到自己孤孤單單的一艘小船,正在孤苦無依地漂泊。
那艘小船,就是他做舞蹈家的夢想。
多麼微不足道,又多麼渺小。
楚然是接受過丁一翼的恩惠、坐過他的副駕、接受過他的好的人,對他來說,就像光芒萬丈的太陽一樣。在日複一日枯燥辛苦的舞蹈訓練中,想念丁一翼,就像想念着光,讓他不由得伸手,想去觸碰他。
足足地坐了四個多小時的車,長途跋涉,換了三種交通工具,楚然才來到了這神秘的航天局。
大門他進不去,便不停地往後繞,繞到後面去,果然,這裡還沒施工完成,左邊是一個一眼望不到頭的混凝土框架,今天似乎正在澆築混凝土,碩大的機器轟隆作響,右邊是一排排正在建地基的車間,白牆藍頂,背後是一個形似大蘑菇雲的現代建築,充滿了設計科幻感。
“你找誰啊?”門口有人看到楚然在那裡探頭探腦,出聲詢問。
“我找,我找那個……”
“送飯?”對方見他衣着簡樸,背了個小包,像是給建築工人來送飯的,便指了指那邊的工棚,“去那兒。”
說完,眼睛不住地在楚然身上、身下逡巡,不知道是哪個工友能有這麼年輕漂亮的Omega老婆。
楚然進去以後,才不往工人棚裡走,而是往另一個方向,正在施工的轟隆機器處走去。
“你這是人腦袋,還是狗腦袋?!”丁一翼手裡握着一沓建築圖紙,頭上戴着一個白色安全帽,一下下拍打對面人的腦袋,“這4個黃色儲罐,那得是氦氣儲罐,最終啟動發動機時需要加壓氫氣,标記13、14、17的噴管才是渦輪泵的噴管,一部分氫氣被液氫降溫後會排放出去,百分之九十七的氫氣需要進入反應堆,你這樣橫切過去,把閉式循環就給阻斷了,你還建個哪門子鈾燃料棒啊?!”
對面那人看着年齡得有50多了,被丁一翼連訓帶打,點頭如搗蒜,“丁總說得是,我是為了防止噴管過熱,才這麼幹的,還好您及時提醒,不然燃料棒下部的鈾濃度都被我降低了,實在抱歉,抱歉……”
丁一翼繼續低頭看着工程圖紙,一一對照目前的工程進行情況,楚然在不遠處一個水泥機後面躲着,忘我地看着丁一翼。
他的頭發長了,不是之前那跟秃瓢沒差多少的短毛寸了,之前毛寸的時候還沒太看出來,現在看到他的頭發,在陽光下呈現的是近乎銀灰的顔色,都被他攏在了後面,成為一大背頭,看着頗為成熟,隻是偶爾前額掉出兩捋頭發,發尖蕩在眉間,頗有些英俊少年氣。
丁一翼訓完了大師傅又訓小工,似乎因為對方幹了什麼蠢事,而手叉着腰快要被氣笑,然後給了對方安全帽一杵子,又搶過工人手裡的鐵鍁,低頭蒯了幾鍁水泥,像是手把手在教,不一會兒,帶着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們聽訓完畢,都四散而去了,丁一翼身邊還有幾個藍帽和紅帽工人,都在一旁陪着,繼續繞工地巡視。
楚然猜想如今的丁一翼,身價斐然,根本用不着事必躬親,還到這塵土飛揚的工地來當監工了,隻怕是這航天工程屬于盼盼的父親,于上将牽頭建設的工程,丁一翼為了表現自己,才幾乎每天都在這裡報道。
就這麼癡癡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楚然仗着自己身材苗條,躲在機器後面還以為自己躲挺好,隻是丁一翼微微眯縫眼睛,一轉頭,就瞄到了在那鬼鬼祟祟的楚然。
楚然被工人們帶到了丁一翼面前,丁一翼一看是他,簡直眉頭緊鎖,煩得不行,低垂着眸子看着他像在看一個爬着的蝼蟻似的,充滿不屑。
“你跟蹤我?”
“……我沒有那個本事。”
“那你怎麼在這兒?”可完了,他就有了答案。
一時氣得不輕,丁一翼指着那在轟隆作響的水泥攪拌機,“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别讓我看到你,一會兒把你扔裡面,當填充材料!”
“哦。”楚然看到他幾乎不加掩飾的煩躁,可以說是毫無風度,甚至有些想笑。
他不想說,可楚然偏要點破:“你知道是誰給我指的路嗎?是盼盼。”
“……所以你想說什麼?”
楚然看着他冷峻嚴肅的面孔,鼓起勇氣:“放棄吧,丁一翼,你怎麼是這麼個純情的人,簡直跟你的形象不符。”
身邊的工人們一聽這是讨情債來的,大多低着頭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