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行出版集團法務部,迎來了公司兼并融資上市後最嚴峻的考驗。
公司總裁林緻文整張臉烏雲密布、黑雲籠罩,一大早親自駕車殺到了公司,進了法務部的大門,便連珠炮似的發布命令:“給我告他!往死了告!”
“林總,可經查這個微博上發布抄襲調色盤的作家,名不見經傳,根本是糊的不能再糊了,咱們犯不着跟他一般見識……”
“把我的名字後面,跟上了‘抄襲’兩個字,”林緻文咬着後槽牙道,“你知道這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意味着什麼?!真是狗膽包天!告他!名譽權,诽謗,都給我告!”
“那我們的最終訴求是道歉、删博還是……”
“就這麼點兒懲罰?我是誰,我可是林緻文!”
他目光陰沉,給自己的名譽估了一個價,惡狠狠道:“賠償一千萬!”
這邊“林緻文工作室”和“風行出版集團”官博,接連放出律師事務所蓋章申訴侵權诽謗聲明,可不到十分鐘,又跳出兩名小作者發布調色盤,說林緻文融梗洗稿,借鑒了他們早期的兩部作品。實時滾動的搜索詞變換不停,接着又有兩個黑詞條上了熱搜,分别是#林緻文夢中人抄襲和#林緻文窗外抄襲。
兩本書都是他最得意的代表作,更别說《夢中人》剛剛影視立項,幾個億的盤子都組好了,一時間參與投資的影視公司大佬接連給林緻文和他的秘書打電話,言辭閃爍,詢問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碰瓷,純屬碰瓷!你們瞎嗎?!看不懂那調色盤嗎,根本就是驢唇不對馬嘴,無稽之談!”
林緻文像瘋子一樣抓着手機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誰打電話過來,就像瘋狗一樣把誰罵得狗血淋頭。
“一切等我們官方統一回應,暫不一一辟謠,我們将保留全部證據,并依法走訴訟程序。”
助理小芹冷靜地替代林緻文擋下了大多數記者和合作夥伴的電話,如此不眠不休地奮戰了兩天一夜,整個出版大樓燈火通明,全部職員加班。
他忐忑地按掉家人一次次來電,整理了一下衣襟,小心地敲門進去。
“林總。”
林緻文低頭翻看着手機實時更新的輿論,眼皮懶得擡一下,他已經喊了兩天了,現在說話嗓子都帶着一絲沙啞。
“林總,我父親的醫院又來電話了,需要我去一趟……”
“你去還有什麼用啊,不是已經病入膏肓了嗎,要換的肝,不是沒有嗎?!”
小芹的臉色逐漸變得煞白,站在那裡,低垂着頭。
“我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有臉要請假?!你看外面有一個人敢下班嗎?!”
小芹緩緩搖了搖頭。
“滾出去!”
另一邊,丁一翼手下軍校畢業的海上通訊兵、情報兵、偵察兵們也聚在了一起,給丁總打電話,彙報最新“戰況”。
“他的粉絲力量還真不容小觑啊,短短三小時就做出了反盤,把咱們作者的調色盤逐條反擊,有理有據。”
“調色盤?”丁一翼脖子夾着手機,歪着頭在瓷器店裡挑馬克杯,“怎麼畫家也參戰了?”
對面傳出了笑聲,回道道:“丁總,這個不是畫畫的盤,是文人互相舉證用的東西,咱們目前出了三個,都被反盤了。”
“那還是你們保守了,怎麼就出三個盤?”丁一翼道,“給我弄一百個!”
對面接到這樣一個“大單”,連忙去準備了。
過一會兒,又去電請示丁總。
“微博詞條也更新了,什麼‘誓死捍衛小林子’,‘我們的清白男孩,我們來守護’,逐漸逼近咱們操作的黑詞條,可見對方還是很有群衆基礎……”
丁一翼當時正在文墨店裡東張西望,不耐煩道:“這東西就跟批發似的,他們會造勢你們不會?給我聯系mn集團老總衛計光,就說我要用他。”
“是!”
“林緻文律師聲明也來得也很快,還是興全律師事務所大狀親自下發警告的,一衆小作者們被他的‘一千萬’诽謗金吓得不敢出聲……”
“切,區區一千萬竟然敢跟我杠,你在網上給我發‘英雄帖’,舉報林緻文成功,我給三千萬!多多益善!”
“丁總,這姓林的咱們之前實在小看了他,現在看來,他有營銷人脈有媒體資源,還有不少營銷号,更有那個什麼傳媒公司,一再聘請高人給他洗白……我們都認為,他背後資本實力也算是……”
“真逗,”丁一翼冷笑了一聲,“我讓他看看什麼是真正的資本。”
所謂“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果然有了“反訴成功三千萬”這樣的強大後盾在,一個個作者們都勇敢地站了出來,不乏有理有據、早就懷疑林大作家融了自己的梗,化了自己的好詞好句,更有不少作家聲稱自己剛入行的時候,沒少被林緻文出版公司壓榨版稅、欺瞞稿費,更有稿件版權白白被風行出版社拴住,遲遲不能出版,也不能成功解套。
果然出現一個受害者方盼盼,勢必意味着有更多像方盼盼版稅是啥都不懂的小作者被欺負過,這時也都在微博曬出合同,講述自己的故事,更有專業律師(李程然披皮)出來從法律層面上解讀,這種合同對所謂甲方作者是從裡到外的挖空和侵占。
牆倒衆人推,轟轟烈烈的“倒林”行動開始了。三個作者指出林緻文作品涉嫌抄襲融梗自己作品以外,更有越來越多的作者站出來發布調色盤,林緻文十幾部作品後面幾乎都加上了“抄襲”二字,最終熱一詞條甚至是“林緻文,這些年你到底瞞了我們多少”,他的粉絲們也被這樣一哄而上的風暴席卷了、驚疑不定了,越來越質疑自己喜歡了多年的作家,更有人開始相信那些人說的那些話,三人成虎,力量已經很大,何況……是上百名作者出來舉證。
風向出版集團法務部20多人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應付不過來,而法律評判是否抄襲的過程本來就是滞後和繁瑣的,隻向提出抄襲的作者讨要聯系方式、挨個溝通,就費時不少。
林緻文從天堂跌入地獄,僅僅三天時間。
他的好友馮啟芳接連将噩耗告訴他,參與《夢中人》電影拍攝的影視公司聞風而動,已經有撤資的念頭;營銷号洗白博文下面評論翻車,越來越控不住;書商更是連忙下架他的各種書,以防被反戈一擊的粉絲們登門鬧事,形勢越發緊迫。
“我查過了,那些作者背後撐腰的法律團隊是首都4A之一的‘程然律師所’,你雇的‘興全’根本幹不過,你趕緊去找甯大狀!”
林緻文深夜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猶如一個見不得人的賊,在助理小芹的掩護下,坐車去往甯朗的辦公處。
“甯律師,您好。”小芹将名片恭敬地遞了過去。
甯朗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對面,看着“林緻文作家、總裁”那嵌有白玉蘭花、散發着陣陣清香的名片,望向對面。
林緻文戴着帽子口罩以及墨鏡,活像大明星,不過以他現在的“流量”,确實是任何明星都比不上。
“這是之前興全律師所采集的所有證據,我們現在請您……”
甯朗示意小芹不用說了,對林緻文道:“不好意思,我之前在電視上見過你,現在還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林緻文當事人,我們在合作之初,必須要坦誠相見,起碼,您得讓我看見你的臉吧?”
“……我現在心情不好,也控制不了表情,更不想見人,”林緻文道,“甯大狀,我聽說您從無敗績,既然這麼厲害,不用我露臉吧?”
甯朗露出了一個感到荒謬的微笑。
小芹拽了拽林緻文的袖子,讪笑道:“甯大狀,您也知道,這些天有關我們作家的新聞幾乎翻了天……”
“我不知道,”甯朗平靜地回答道,“我手上的案子很多。”
林緻文被他這樣凜然不懼的神色微微震懾,他這人從來是“你弱我就強,你強我就弱”,有着見風使舵的小聰明,雖然小性子不少,但能見好就收,見孬就慫。
他慢慢地解開了自己的帽子、口罩和墨鏡,一臉郁悶煩躁、眼底悶青地看着他。
甯朗撩起眼皮點了點頭,算是“認證”了,接下來低頭便打開小芹遞過去的案件資料,一頁一頁翻看。
小芹原本以為他們會先讨價還價一番,甚至來之前還市場調研了一番,預判了甯大狀的律師費肯定價格不菲,可沒想到甯朗壓根沒提錢,隻是認真翻看材料。
他看了有大概二十分鐘,期間林緻文拿着手機不斷查閱着他越來越崩壞的人設,臉色越來越難看。現在人們對于他的讨論點已經不僅僅局限在“抄襲”上了,更多的黑料被翻出來,欺詐坑騙小作者已經是一記重拳,還有他喜歡看脫衣舞,偶爾出入煙花場所,對商業合作的女明星輕佻取笑等等,也被翻了出來,這在以前粉絲口中,都是“文人放蕩不羁”“才子風流倜傥”的認證,現在,卻成了他“猥瑣”“垃圾”的證據。
“你看完了沒有?!”林緻文的耐心用盡了,恨不得指着甯朗讓他趕緊去幹活。
甯朗笑了笑,問道:“作者三丢子的舉證中提到,他把‘炒焖子’這道美食寫成了錯别字‘炒悶子’,為什麼會原封不動出現在你的文稿中,能否解答一下,這是賓靜島一個鮮有人知的美食。”
“所以你什麼意思?你也懷疑我抄了?!”
小芹立刻拍了他大腿上一下,是下意識的動作,提醒他一定要收斂脾氣,甯朗的眉梢微微一挑。
“我在走合作之前的必要程序,那就是我當事人必須實話實說,”甯朗道,“請回答,炒焖子。”
“我愛好美食,走南闖北博聞強記,我就不能吃過炒焖子,不能寫錯成炒悶子?”
“ok,”甯朗道,“奉天糖作者指出,《夢中人》一書,凝血後兄妹各自發現雙方不是一母所生,随後分離七年,尋找真相,一個被道士收養,一個被清倌糟蹋,一個尋醫問藥途中找尋妹妹,一個向恩客求情尋找哥哥,如此這般……十四個邏輯鍊條促成的因果,為何跟奉天糖作者的《血凝》連環相撞?”
小芹連忙開口:“我們作家特别喜歡各地采風,這本書也是有原型參照,有記者手稿,不是純粹杜撰,更不是融梗抄襲。”
“我問的是為何連環相撞,自古以來才子佳人的故事,大概設定我略知一二,但邏輯鍊是有固定推導過程的,我想知道這麼多巧合,是從哪來的,”甯朗道,“我問東,你這個小助理答西。”
“甯大狀,我們作家真的沒有讀過他的書。”
“嗯,我也懷疑,這故事結局有些老套,”甯朗點頭道,“最後兄妹還相愛了,沒法想象,林作者你這邊三次大尺度的戲,嗯,我有些心理不适……”
“你有沒有搞錯,他那邊整個就是個破黃文好嗎?!我已經夠給舔磚加瓦了。”
氣氛瞬間凝滞了起來,甯朗不出意料,淡淡笑了笑。
“我是說,後面看他跳出來,才看了他那破文,總之,他就是純純碰瓷,我跟他比,誰名氣更大?沒有我,他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他那一篇破文早發表了多少年,爛在庫裡都無人問津……”
“不但看過,連在庫裡是什麼形态,您都知道,”甯朗點了點頭,把案卷合上,“林作家,您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