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從斷氣到火化,沒到一個小時,”方傾道,“我爸在醫院拿的主意,讓他進行不了天葬。”
“如果他抱着趙雲可的骨灰盒,回去哭哭啼啼,說是咱們把屍體燒了,那不又是一項罪名?”章楠道,“他今天已經拿着刀紮自己脖子表決心了,不就是給齊向儒他們看,他有多像天父嗎?”
“可這些年巴爾幹和我方交好,所有凱文遜當時給的地方福利,我都沒有收回……”
“那也不會記你的好,”章楠肯定道,“他們那群人被所謂信仰洗了腦,隻認他們血脈相承的首領,而趙雲可又是Anger最頑固的敵方大将,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為了拿下他,于浩海揮兵16萬過巴爾幹沙漠,足足打了大半年,才終于抓到他,他抵死不投降,咱們是被當地民衆自發舉行的自焚吓到了,才沒要他的命!”
“這都怪于皓南這熊玩意兒,一點都不聽話,殺了趙雲可大有麻煩!”方傾氣得拍桌子,又東張西望去找他的電棍,想去把孩子叫來抽一頓。
“孩子沒錯,殺了就殺了,隻是我現在後悔,真是殺晚了,趁現在内憂外亂的時候,他跳出來了,隻怕王宇行去到巴爾幹,跟他爸留下的核武器見了面……”
“不至于,王宇行對趙雲可有感情,這也能理解,”方傾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當年王俊帶孩子,王宇行一會兒在左邊康珠懷裡,一會兒在右邊趙雲可懷裡,那都是他親叔。就像皓南在Angel12将軍那裡,備受寵愛,丁一翼在Air大将裡,也是衆心所向,不都一樣嗎?王宇行念舊情,不是多嚴重的事,你孩子在Aha不也是團寵嗎?”
“得了吧,他們可不喜歡舜香,倒是都喜歡王宇行。”
“……”
“不信你問袁真,”章楠道,“按說你我之間,孩子們應該很親密吧,實際上呢?”
袁真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他兒子袁艾青甯願被索菲娅抱摔,都不願跟孫舜香在一起待三分鐘以上。
“為啥啊?”範承毅也不懂,他覺得孫舜香非常可愛。
“我嘴巴不甜,小時候不會裝哭,”孫舜香翻了個白眼,“王宇行最會這一套了,啧啧!”
章楠幾步走到桌前,雙手摁在桌上,對方傾道:“不是簡單的孺慕之情,不然他悄悄跟着齊向儒去巴爾幹祭奠,咱又能說什麼了?可他卻偏偏披麻戴孝,領着巴爾幹的人去靈堂取屍,這不是故意的嗎?王宇行當時怎麼說的,你知道嗎,他說如果策劃刺殺的人是他,他殺的不會是你兒子于皓南,而是你爸!”
“章楠,你又要舊事重提了。”
方傾把眼鏡摘了,扔到桌上,眉心緊蹙,這件事十幾年了,一直是他和章楠争論不休的問題,而在其他問題上,他們總是很快達成一緻。
“對。”
章楠直視着他,咬了咬牙,忽然伸出手指頭,狠狠地戳了一下方傾的頭發,推了一記他的腦門。
“你就是個der!”
“幹什麼?!”
袁真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攔住了他。
“說話就說話,你怎麼又上手了?!”
“我恨不得給你一嘴巴子,你政治嗅覺哪去了?!”
“他天天在這研究守護哪個島,又去做什麼槍,你罵他幹什麼!”
“守護哪個島是于總的事,你怎麼還給他做副将呢?!方傾,你到底怎麼想的,王宇行殺是不殺!”
“……你知道多少人的性命系在他的身上,”方傾無奈地看着他,“王珣、阮倪,都快七十歲的人了,指着這麼個孫子活着,尹瀚洋索明月,不用考慮嗎?塞西莉又怎麼辦?王宇行是他自己嗎?他要真是個孤兒,我早殺了!可其他人怎麼辦?都不用活了嗎?!”
“不用活了,”章楠咬牙切齒道,“就跟着一起死吧!”
話音剛落,方傾直接站起來張開雙臂去掐他的脖子,章楠反手去掐方傾的脖子,倆人開始角力,互相晃對方的頭,互相踢打,袁真隻得在邊上勸架。
“都松開手,松開!”
“都快秃了還抓頭發呐?!”
隻聽噼裡啪啦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耳機裡越來越吵。
孫舜香和範承毅都不禁皺眉,撫了撫要震破的耳膜。
“你爸……你爸在那毆打總統。”範承毅哆嗦着嘴唇說。
“害,經常打,在我們家吃着飯都能互相撕吧起來,據說在新兵營他們都總練手呢,”孫舜香撇了撇嘴,“不過,這件事我爸說得沒錯,總統就跟個der一樣。”
忽然裡面安靜了下來,隻剩倆人打過架後,氣喘籲籲的聲音。
半晌,方傾松了松領結,刨了刨頭發,拿起座機聽筒,撥出去了一個電話。
“阿滿,過來一趟。”
範承毅瞪圓了眼睛。
不到40分鐘,範恒滿把車停在了總統府前面停車場裡,跑步進入府邸。
範承毅從座位底下鑽了出來,小心地撫了撫胸口。
“哈哈,你跟他怎麼說的,今晚在哪兒?”
“在小葡萄那裡住,”範承毅道,“我去那裡我爸很放心的。”
方傾和範恒滿的對話,倆孩子聽不到内容,隻是半小時後,章楠和範恒滿一前一後走出了總統府。
“他怎麼說?”
“吓唬為主,”範恒滿道,“阻攔他繼位,不讓他成為巴爾幹天父,再一路小心看護,把人送回來。”
“……範大将軍。”
章楠轉過身來,總統府院兩側,高高的路燈下,白色的光照着他瘦削纖細的身影,更顯姿容絕美,清麗動人,而他臉上表情,卻極為嚴肅。
“那你是怎麼想的?”
範恒滿沉吟片刻,拱手道:“我這次聽您的。”
倆人坐上了各自的車,飛快地離開了此地。
“他們要去哪裡啊,”範承毅道,“我爸要聽你爸的話了。”
“當然,你以後也得聽我的話。”孫舜香笑着撫弄起他的頭發來。
“我現在就聽啊,都聽好幾年了,”範承毅轉過頭來,看他笑意盈盈的,不禁問道,“你高興什麼啊?”
當然高興了,因為……王宇行要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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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隊伍走出建安國道,越來越向較遠地區駛去。
王宇行抱着骨灰盒,低着頭,輕輕地撫着邊沿兒。
“康叔,這是他嗎?”
“是,我們的暗線在醫院裡,第一時間跟過去看了,”康珠的雙眼通紅,也剛剛哭過,“是老将軍。”
“……留下什麼話了嗎?”
“沒有,傷的地方……是喉嚨,沒掙紮多久,就去了。”
康珠見王宇行的眼淚又成串似的掉落下來,砸在骨灰盒上,不禁心中酸痛,抱住了他的肩膀。
“殿下,别哭。趙将軍是失敗了,可也是成功了,不要難受,也不用難過,”康珠輕撫着他的眼睛,皺着眉安慰他,“大夥兒的心都是一樣的,食君俸祿,為君分憂,殿下當年對我們不薄,能為你做點什麼,那是死得其所。”
“嗯。”
“我們走水路、旱路,還是坐飛機?”
“都。”
“都?”康珠話音一落,忽然坐着的車猛地一陣晃動,前方一輛大卡車打開了雙閃,白光猛地晃了眼睛,空茫一片,再看向對面,那卡車急急地向這邊瘋狂駛來!
“趴下!”
王宇行将骨灰盒往地上一放,抓住後背長/槍,将車窗打開,和前後巴爾幹族人一起,連連射向對面車輛輪胎!
砰砰兩聲爆胎後,大卡車卸下了前方重量型機械車頭,卻像一塊大石頭似的往這邊滾來,轟隆一聲,砸得最前面的靈車一動不能動,緊接着,後面傳來一陣呼嘯聲響,一輛大卡車從後方呈包夾之勢,急速奔來!
七輛靈車猶如彎曲的蛇,開始原地彎曲擺尾,前前後後巴爾幹族人各個拿出火/槍炸彈,猛烈反擊,可左邊是懸崖,右邊是峭壁,七輛車被撞得擠在了一起,不能向前,也不能向後。
“你們瘋了嗎?!這是巴爾幹族人在送靈……”
康珠話音未落,一顆原空彈猶如平地驚雷一般,猛地炸響,前面的白車,瞬間燃起了熊熊火焰!
“康叔,跳車!”
王宇行抱着骨灰盒在第一輛車炸起時,就選擇了開門跳下去,矮身蹲下,在頭戴白巾的巴爾幹族人前後左右位置,找尋出口,而從卡車裡下來的人們,則是身穿黑色夜行衣,不知來自哪裡,屬于哪個軍隊,與巴爾幹族人進行激烈槍戰。
王宇行連連後退:“康叔,你跟上我……”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轉過頭,卻發現背後根本不是康珠,康珠正朝着他的反方向,忽然往那卡車後面跑去!
“章楠!章楠!”
“我知道你在這裡,你出來!出來!”
他像瘋了一樣,發白的鬓發,在耳邊飛舞,那沉默地遠遠地跟在行兇的卡車背後的政府辦公用黑車,康珠曾經默默無言地跟蹤了很久,很久。
車窗遙遙地放下了,那一張絕美容顔,在月光下,即便年過四十歲了,還美得攝魂心魄,閃閃發光,是當年新兵營裡,數一數二的美人。
“章楠,”康珠瞪着他,身子在寒風凜冽中,微微打着晃,“你還是那麼漂亮。”
“你還是那麼糊塗,”章楠透過車窗,望向他的老戰友,“站錯一次,已經抽筋剝骨,你還要再來一次嗎?”
在他們說話之間,槍聲暫歇,康珠仰着頭,對着漫天星空,凄然地笑了一聲。
低下頭來,看向他的眼神,卻充滿了輕蔑:“你得意什麼?你會赢到最後?在新兵營裡,你又有哪一點比得上我?章楠,你個臭婊子!”
說時遲,那時快,雙方同時舉槍,用着萊斯利長官教他們的槍法,對準彼此的眉間。
“婊子殺你!”
砰的一聲槍響,康珠射向了防彈車窗上,而眉心卻已被鑽出了一顆深紅色的圈兒來,鮮血猛地迸發出來,順着鼻梁,流向他的唇間、下巴,随即亂槍向他射去,片刻之間,将他打成了篩子。
撲通一聲,向後砸到了地上,他直直地瞪着他的雙眼,無言地望着天上的星。
槍聲、炮彈聲、心跳聲、獵獵風聲,不絕于耳,王宇行抱着骨灰盒,頭發汗濕,奪命狂奔,腳下即使是懸崖山澗,石頭溝壑,他也不敢低頭看,隻管瘋狂地向前急奔。
忽地背後一片轟隆巨響,炮彈炸開的白光,照上了頭頂,像是忽然亮起了白晝。
隻是一瞬之間,又恢複了全然寂滅。
“康叔,康叔……!”
他在心裡猛地哭嚎一聲,卻連忙收住,緊閉着嘴,不敢叫出來,更不敢卸了力氣,停下腳步。
殿下,别哭。康珠的聲聲遺言,言猶在耳。
他抱着骨灰盒,像是抱着最後的信念,瘋狂地跑着跳着,穿過了國道和地平線之間,跑下了黑暗的山崖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