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總,您好,”方盼盼給于浩海行了個軍禮後,雙手合十,懇求道,“能耽誤您寶貴的十分鐘嗎?”
于浩海看到是他,忍不住笑了,點了點頭,将嘴裡叼的煙立刻熄滅,走出了駐地軍大營辦公廳,跟方盼盼一起出去轉了轉,找了個僻靜的咖啡館,父子二人相對而坐。
戰時連續不停歇的緊急軍情,讓于浩海幾天幾夜都合不上眼,睡不了多長時間,有時還到處飛,這十分鐘是非常寶貴的。
“盼盼,你那篇社論我和你爸都看了,反響很不錯,這些天輿論風向也變了,”于浩海道,“這段時間他心裡其實很不好受,雖然表面裝作沒事,唉,謝謝我的盼盼。”
“我就是寫了些實話而已,”方盼盼道,“還是我戰友何栖良幫我潤色得好。”
那篇社論名字叫做《五根手指,有短有長》,是方盼盼用他著名作家“江慕容”為筆名發表在《水星日報》頭版頭條上。
講的是前段時間總統被民衆扔鞋,指責他“隻要三島”,别的一概不管的事情。文章中指出,目前大敵環伺,厄斯人隻要落地,水星人就挨打的境況,作為一國之君,方傾總統必須要着眼大局,權衡利弊,決定現有航空保護罩繭去保護那些重要島嶼。
五根手指,有短有長,吃飯要用食指,拿筆要用中指,無名指要戴戒指,看起來大拇指和小拇指都像是沒用了,可失去了它們,主人也會痛。
就像駐地是水星的政權中心,首都亂了以後全國都亂了,皓南島是最大的軍事基地,負責全水星各處調配軍備,不得有失,而晖陽島作為經濟中心,又是為戰争後備糧草提供造血功能的島嶼,整個水星全局來看,還能用代替它們當中任何作用的島嶼嗎?
文章用手指比喻方傾總統面臨的抉擇,深入淺出,鞭辟入裡,講明道理,全文沒有說教和引導的意圖,隻是對當前形勢做了認真分析,請求大家以大局為重,以國家角度考慮。
方傾被投擲了鞋以後,全家人都陸陸續續回去,看着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又都被他一個個趕走,說“我這麼大的人了,難道沒有這個抗壓能力嗎?太小瞧我了”,但實際上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待了好幾小時,通紅的眼睛,出賣了他。
“你爸做的這份兒工作,很難讓所有人都說他一個好字,”于浩海歎道,“也是我非要讓他上位,做這個全世界最難的差事。”
“爸爸能夠理解,他說他從不後悔做總統,還自信沒有人會比他更好呢,”方盼盼看出父親對自己夫人的心疼,撫了撫他的手背,安慰道,“您别往心裡去,無論是做總統還是做總司令,盡力就好,但求無愧于心。”
于浩海點頭嗯了一聲,感慨孩子大了,現在竟需要孩子來安慰自己,笑道:“有什麼事來找我,說吧。”
“……也沒什麼事,就是……請你看個小電影,三分鐘。”
方盼盼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開了一個視頻,倚在咖啡杯邊上。
“喲,”于浩海看到了裡面的人,“領銜主演還是你老公啊?”
方盼盼腼腆地笑了笑。
可隻看了幾秒,于浩海的表情便嚴肅了起來。
那是紅霜鎮三個月前發生的最大的一場保衛戰,厄斯人空降紅霜鎮後第一件事就是去那裡的礦工場去打劫金礦,來勢洶洶,畫面裡的丁一翼帶着一個沖鋒隊手持龍鱗槍防守反擊,殺得對方數百人躍躍欲試,卻不敢上前。
隻因丁一翼出手太過狠辣,跳進敵方包圍圈裡,雙手盤住一個厄斯人,隻左右一扭,咔嚓一聲,便一招打死一個厄斯人,更在守碉堡的同時,雙臂分别綁縛兩根龍鱗槍,單槍匹馬追殺敵人,從礦工作業大樓中段開始往上跑,将成百上千的厄斯人不斷往樓上趕,緊接着一個轉身,雙臂龍鱗槍密密麻麻打了過去,仿佛張開金色翅膀,将那厄斯人齊腰砍斷。
鮮血、人頭、血肉橫飛,這段視頻取自于礦場大樓的内部監控,還有些地方被模糊化處理。
“怎麼還打了馬賽克?”于浩海問道。
“翅膀說太血腥了,不想我看到。”方盼盼回答道。
這一小段視頻隻三分鐘,但丁一翼頑強作戰奮勇殺敵,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兒婿也是半個兒子,丁一翼的安危直接關系到盼盼的幸福,于浩海在看的過程中,全程眉頭緊皺。
“爸……”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于浩海道,“龍鱗槍。”
“嗯,”方盼盼點頭,“他訓練出來的先遣隊共有100人,現在已經犧牲了18名。但就這一小分隊,是跟他上刀山下火海的戰士,他們……不能沒有龍鱗槍。”
于浩海抓着沙發扶手,閉了閉眼睛。
“近六個月以來,各島發生大大小小戰役,共72次,除了你弟皓南的聯防軍以外,那被厄斯人稱為‘金翅膀’的丁一翼,更是讓敵人聞風喪膽。能夠次次奪回陣地沒有敗績的将軍,全軍又有幾個,我能不知道龍鱗槍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嗎?可是,盼盼,”于浩海拉動視頻中段,指着上面的馬賽克,“這個人就是被龍鱗槍誤殺的,你能看出來嗎?”
“……”方盼盼定睛一看,确實,他看不出來。
“咱們的吉尼槍和厄斯人的冷氮槍最大的區别,就是能保證點哪兒砍哪兒,那龍鱗槍我第一次使都驚呆了,根本是橫掃一片。”
“所以,才有那震懾能力,”方盼盼道,“爸,您也知道近來除了晖陽島和駐地的海陸進攻以外,紅霜鎮戰況最激烈,因為那裡有礦,有金子,有錢,如果不是翅膀帶着的先遣隊用這樣‘橫掃一片’的武器去鎮守那裡,我不知道紅霜鎮……還是不是我們的。”
于浩海望着他,卻忽然問道:“你去紅霜鎮了嗎?”
“待了整整三個月,”方盼盼道,“可能是父親在那裡生了我,我對它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
“……”于浩海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從現在20幾歲已嫁作他人夫、逐漸成熟穩重的盼盼臉上,看到了一個小小嬰孩兒。
那是他和方傾在紅霜鎮裡,劫走的孩子,盼盼。
“爸,我求您了,别收走龍鱗槍,”方盼盼眉心緊蹙,雙手撫在父親的手背上,“特别是海盜一族對這個槍很是依賴,有了它,厄斯人都不敢進犯星洲島。翅膀和索菲娅的配合很好,互相支援,是要靠它來守衛紅霜鎮的,您說的道理,我懂,因此造成的所有損失,戰後我會和翅膀一并承擔。”
“……”
“爸爸……”方盼盼像小時候那樣,央求地晃了晃父親的手。
于浩海想了好一會兒,最後說道:“戰前一定要做好全方位的準備,再細化對龍鱗槍的使用辦法,要做到責任到人……”
方盼盼忍不住舒展開來,連連點頭:“謝謝爸爸!謝謝!”
于浩海忍不住苦笑:“唉,我和你爸走過的路,你們為什麼還要去走……”
“因為太想和平了,顧不得其他,”方盼盼道,“爸,我知道您和黑崽都擔心翅膀這人,将來……說不準,不過,我跟您保證,以後如果翅膀對國家有了二心,我一定效仿俊王妃,對他死谏……”
“說什麼呢?!”于浩海忽然闆起臉孔,厲聲斥道,“别死啊活的吓唬人,你爸最疼的人就是你了,知道嗎?!”
方盼盼被吼得不敢出聲。
“沒有人不承認,俊王妃是個英雄,”于浩海的聲音緩和下來,跟方盼盼道,“但沒有一對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做這樣的英雄。你明白嗎?如果你不希望我像你王珣爺爺那樣早死……”
“爸,我錯了,我再不敢這麼說了!”方盼盼倏地紅了眼圈兒,連忙制止于浩海說下去。
“沒事的話回家看看,”于浩海道,“你爸很想你。”
“嗯,我馬上就回去。”
方盼盼将于浩海送回了辦公廳,走出了軍大營,丁一翼坐在軍車裡眼巴巴地瞅着,見到他出來了,趕緊跳下車,拉開了車門,扶着方盼盼坐進去。
“怎麼樣?”他緊張地喉結上下滾動。
“搞定了,”方盼盼道,“爸爸不收你的槍了。”
“啊啊啊啊啊!”一車Also高級将領們都興奮地呐喊,丁一翼更是激動地緊緊抱住了方盼盼。
“老婆,你辛苦了!”
他們用丁一劭李茉莉甚至搬出了李傳光去懇求于浩海“收回成命”,可都沒用。會上要一比一用吉尼槍置換龍鱗槍,可丁一翼怎麼舍得殺傷力如此大的武器。
“還得是咱們于總司令最愛的長公主說話好使!”殷鵬高興地鼓掌。
“那是,夫人就在紅霜鎮出生的吧?”
“是啊,盼盼出面就對了!”
孔鐘聽到這話,轉頭靜靜地望着方盼盼。
“……但你要規範使用。”方盼盼推着丁一翼的胸膛,認真地跟他說,“爸爸很怕我們重蹈覆轍,引發戰争罪,他有很多顧慮,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知道了!”丁一翼朝他行了個軍禮,“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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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丁一翼率領的Also主要負責Air駐守島嶼的安全相比,李若希近半年來,指揮海軍陸戰隊,戰場多在馮迎港和角碼島海域。
這兩處分别是駐地和皓南島的登陸交通要塞,可以說是天上一個罩子,攏住了厄斯人的宇宙飛船,可地上的海陸兩栖便要面對厄斯人的蠢蠢欲動。
他們不斷地伏擊與奪取戰艦,意圖在港口登島,也不斷地試圖夜裡喬裝成水星難民,秘密登上他們夢寐以求的駐地首都和皓南島軍事大本營,李若希常常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大廳裡,面對幾十通緊急軍情來電,他和梁詠雲、鐘曉初、陳瑤真和孔琏等中樞處負責内部統籌指揮,外面則是騰達飛四處救火,對他的命令言聽計從,指哪打哪。
戰事緊急,李若希忙得腳步不停息,于皓南的聯防軍是空軍部隊,負責全國領空方面的戰情部署和敵情偵查,哪裡的海上陸地失守,哪裡就需要于皓南前去緊急救援。
就這樣忙忙碌碌三個多月,倆人一面都沒見上,也沒有一次通話,于皓南在轉機的半天間歇中,落地馮迎港,抱着飛行員頭盔大步流星地往軍機處走去,看到的是李若希站在那裡遙控指揮,拿着對講機說話的背影。
“迦南,你的陸戰遠征旅大約還有36000多名戰士,請立刻開往胡煦島,對,就在今天晚上,我要他們起到以下三個作用,第一,突擊支援,必須保證我軍在明天上午八點前攻下巴黎彙,第二,協助孔琏完成電子交流戰前準備,施行全島航海線路管培控制,第三,為當地駐軍支援大隊提供後勤保障。我這邊有15艘兩栖艦艇可供給支援!”
一通電話結束後,梁詠雲轉過頭,看到了于皓南,剛要扒拉一下李若希,李若希已經接起了第二通電話,聽了片刻,立刻吼道:“不需要廢話!再怎麼困難,辦法也比困難多!目前計劃一個海上預置中隊是包括兩艘大甲闆通用兩栖攻擊艦和一艘兩栖攻擊艦、多用途大甲闆兩栖船還有三艘幹貨彈藥!想不出應對方式就繼續想,我能給你的就這些,多了沒有!”
啪的一聲把電話扔了,梁詠雲剛要出聲,他已經又接通了騰達飛的電話,聽了幾句,面色稍緩。
“好好好,這波打完咱們還有兩天喘息時間。大飛,我們之前沒有考慮到要在岸上建造大量的基礎設施來支援作戰,這幾次被敵人圍剿,都暴露出了我們的預備不足,是,陸地上的物資供應行動可能持續幾天的時間,但遠征旅和聯合部隊物資供應不足,隻得讓人從海灘上運送物資過來,但厄斯人已經摸清了我們這個方式,就在邊上守着,一旦三天斷供再去拿物資,就被厄斯人迎頭打……是啊,對啊,這個空中補給方式,我們也得跟聯防軍談談,對,我去找小紅。”
于皓南心想怪不得這三個月都沒來找自己,原來找桑紅就行了。
“喂,紅紅!”
李若希撂下了騰達飛的電話後,就直接撥給了桑紅。
這在辦公廳掐着腰指揮遙控,足足站了一整天,等到傍晚梁詠雲拎進來一兜子砂糖橘,遞給了他。
“好甜!”李若希扔到嘴裡的橘子瓣兒瞬間沁出了滋潤果香的汁水來,“哪兒整的橘子,這麼甜!”
“于少将送來的。”梁詠雲道。
“啊?!”李若希呆愣在原地,猛地回頭往門外看。
“人已經走了,在這等了半個多小時,”梁詠雲道,“你是一轉頭的工夫都沒有,我叫你,你還推我的頭。”
“噢!”李若希心中懊喪,他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所以挑了個時間,先發個信息過去:“于少将,現在有空通話嗎?”
過了半晌,于皓南直接視頻打了過去。
“不好意思,”李若希嘴裡還咬着半個橘子瓣兒,“太忙了,沒看到你。”
“沒事。”于皓南坐在了辦公室裡,看背景看不出是哪個島。
“大安島。”他看出李若希的好奇,回答道。
“那裡戰況緊急嗎?”
“沒有,我來打掃現場。”
這裡剩了半個空殼飛行器,已經算是比較完整的了,所以他趕來看看。
“皓南,我這段時間不能去找你,最好,也不給你打電話。”李若希謹慎地說。
“晾着我啊?”于皓南好笑道。
“不是不是,”李若希握着電話轉頭左右看,小聲道,“我現在是關鍵時期,就是……我得讓大家信任我,你知道我之前的形象并不咋好。”
“之前什麼形象?”
“死戀愛腦。”
于皓南噗呲一聲笑了。
“真的!”李若希壓低了聲音,“别說是别人了,就是我大副都看不上我這一點,可現在非常時期,我管那麼多人,海陸兩栖各島上派人派軍備,我擔子可重了!”
“我知道。”
這個活兒派給李若希,一個是他背後有丁一劭,而丁一劭是最可能不服從調配的那個人,所以讓他兒子出面管老子,事半功倍;另外,李若希手下是Air部衆,也是最有可能不服或是不願意被于浩海或是Angel調配的軍隊,李若希出馬,繼承人管自己軍隊,Air多少都得給他點兒面子。
這說穿了,是于浩海父子在利用他的身份,掣肘Air。但現在軍情急如火,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這三個多月以來,于浩海常說李若希做事很公正,不分Angel還是Air,确實做到了公事公辦,令人刮目相看。
“我要是不表面上跟你劃分界限,Air的人能跑光,說我胳膊肘往外拐,就知道向着老公,”李若希嘟嘴道,“等他們都去我弟的Also,我就成光杆司令了!”
于皓南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還笑!”
于皓南看他急了,隻好點了點頭,歎道:“知道了。”
連續大半年與厄斯人的高密度作戰,他時時刻刻緊張着,其實已經很久沒這麼笑了,李若希果然很會愉悅他。
等到再一次見面,已經是四處飄雪的冬天了,時間過得很快,從備戰到開戰,三年過去,全水星出現了第一個舉手投降的地方,那就是水星的另一邊,巴爾幹。
這次開會能夠緊急回調的将領全回來了,各個眉頭緊鎖,他們都知道一方首領投降意味着什麼,那就是堅不可破的水星,将有一塊短闆,而這短闆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沙漠,天然的着陸軟墊,巴爾幹投降,會讓厄斯人更肆無忌憚地入侵水星。
進到會場時,于皓南打遠兒看到了李若希,李若希偏過頭,正跟騰達飛說話,舉止很是親密。
……一想到自己和參謀挖了大半年,才挖出的這騰達飛,親手送給了自己的夫人,讓自己每天膈應,于皓南就想苦笑。
李若希擡頭看到了他,立刻将目光挪開到别的地方。
?
小人妖這回竟然都裝不認識了?這還有已婚少夫人的覺悟麼?看來為了守護他手裡的那幾個兵,都恨不得離婚了。
于皓南咳嗽了一聲,這一咳嗽,聲音并不大,卻讓李若希原地蹦了一下,似乎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