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皓南開始進入了自閉模式,三個星期沒有說話,也沒有從他在航天局的辦公室裡走出來過。期間,他參加了内部工程師會議共計17次,每次都面色陰沉黝黑,一言不發。
各個部門都分别對此次航天飛行器的失敗做了總結和複盤,目前他們代号為“水星鸢”的飛行器已經被打撈出海,正在烈日下暴曬控水,這凝結了四萬航空人心血和350億造價的飛行器,是不能再用了,正式宣告報廢,掉落進海裡拍擊海面的瞬間,基本上大半發動機已然損壞,于皓南對着它的屍體默默地看了一整晚,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失敗是成功之母!”
于凱峰和于浩海爺倆不約而同哈哈笑着這樣安慰于皓南,于皓南對此的回應是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方傾倒沒有說什麼,他更了解自己這兒子的性格,任何一句話,即便是安慰,對他現在來說都很刺耳和難受,因為方傾在過往經曆過失敗,不論是學術上、戰術上還是政治上,他更明白于皓南現在最想要的就是“一個人待着”。
可是全部家人朋友同事戰友都放任于皓南自閉的時候,李若希受不了,他很擔心他的狀況,見他不吃東西也很找技術,一直徘徊在于皓南門扉緊閉的辦公室門口,時不時聽聽裡面的聲音。
于皓南的執行助理和護衛兵會三餐給他送飯,他不吃并拒絕他們再送,但啤酒是喝了不少,不知道在裡面研究什麼。李若希更是被拒絕探訪,他隻能從門縫裡看到于皓南穿着迷彩工裝褲子和白襯衫,偶爾在辦公桌後面坐着辦公,偶爾在窗前背對着門站着,偶爾在沙發上正襟危坐。
他很擔心他的狀況,但也怕會惹他更心煩,這次發射是“不對外公開”的,新聞上也沒有隻言片語的記載,因為不能透露戰情讓厄斯人知道,于皓南的“丢人”隻在上層将軍和政府參議員以及總統相關層面被知曉,但這依然是他平生最大挫折,李若希忍不住敲敲門的時候,他會在裡面警告他“别吵”。
李若希便不敢再出聲了。方傾和于浩海乃至于凱峰夫夫看到了都攆他,讓他“甭搭理他”,但夫妻本是一體同心,李若希在外面站着,于事無補,可要離開半步,也是做不到的。
“若希……”嚴守義拿着文件資料過來,看到了他。
“噓。”李若希伸出手指抵在唇上,“他好像睡着了。”
嚴守義點了點頭,仍舊看他蹲在門口,像小狗一樣可憐兮兮,欲言又止了幾秒,隻得歎氣離開。
有時于皓南會在裡面跟彭羽瓊視頻對話,李若希聽到彭羽瓊連篇累牍念誦他聽不懂的“文章”和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名詞,于皓南也隻嗯了一聲,沒有下結論。
丁一劭對此有話跟于浩海說。
“還是名字起得不好,你們這個飛行器升空計劃,”他說道,“難亦行計劃,為什麼叫‘難亦行’?這不把困難說在前面了嗎?無端地增加了難度,還不如叫‘一定行’、‘輕松行’,于浩海,趕緊改名!下回就能成功了。”
于浩海無語地看着他,聽着他的改良計劃,一聲不吭。
于皓南如此反常的自閉,且時間這麼長,讓方盼盼也不由得在家裡忍不住唉聲歎氣。
丁一翼倒是跟屬下們在外面抽煙喝酒暢聊,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雖然很遺憾這個飛行器的發射失敗,讓咱們暫時去不了厄斯星球,報不了咱們的血仇……”宋玉溪表情故作沉痛,舉起了酒杯,“但是!咱們仍要為于皓南的失敗掉鍊子而幹杯!”
一衆年輕的将領們都笑了起來,觥籌交錯之間,盡顯得意之色。
“啧,你們真沒溜啊!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飛行器失敗了,這是水星人的損失!”丁一翼強壓着要笑的唇角,“兵王何時受過這樣的挫折?保不準在家偷摸哭呢,你們還笑!”
衆兄弟們都知道他在那裝蒜,也不拆穿,都連連點頭:“啊對對對!我們沒有丁總格局高,氣量大!”
“丁總一心為國家,是我們小人之心!”
“來來來,敬我們丁總一杯酒,展放愁眉,大仇得報!”
“敬酒!”
丁一翼喝得渾身酒氣,志得意滿地回到了家中,方盼盼沒像往常那樣在卧室裡早早睡了,而是等在大廳沙發上,手裡捧着一本書,聚精會神地看,身上披着半張毛毯。
“怎麼在這兒等着啊?”丁一翼進來後有些意外,“春天半夜風涼,别凍着你了。”
說着就上前張開雙手,要抱着他上樓回卧室。
方盼盼不經意地往後躲了一下,将書輕輕地合上了。
“嫌我身上有酒味是吧?不好意思,有點兒喝多了,最近咱們在駐地,很多人因為打仗好幾年沒見着了,這會兒都來了,”他把手掌在腹肌上下用力搓了搓,有些抱歉,“等我去洗個澡再過來,你快上樓去。”
“你坐。”方盼盼拍了拍旁邊的沙發。
“我有味道……”
“你什麼味道我不知道,”方盼盼纖細白皙的手掌,又拍了兩下沙發,像是發号施令,“坐。”
丁一翼點了下頭,輕輕地坐在他的身邊,沙發瞬間塌下去了一大片。
他歪着頭,看着盡在咫尺香香的老婆,臉上是盎然興奮的酒意,望着他的目光,卻充滿了柔情,手臂展開,忍不住放到方盼盼背後的沙發上面,沒敢搭他肩上。
“翅膀,我有件事想問你。”
“問。”丁一翼輕輕碰了碰他頭發上的旋兒。
“今天我去銀行想把你給我的彩禮錢取出來,可銀行經理說這種大額專項轉款,需要你簽字蓋章。這是為什麼?錢不是我的嗎?”
丁一翼收起了笑意,手也頓時放下來了,猶豫不到三秒,脫口而出:“這是怕你被電信詐騙,或是被人脅迫才有這個加密條款。畢竟那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不過,你要取多少?我這裡有,直接跟我開口就行。”
“兩千五百億,都給黑崽。”
丁一翼一愣,問道:“為了那個失敗的飛行器?”
“是,”方盼盼眉心微蹙,“從小到大,他是個很堅強、抗壓能力也很強的人,我還從沒看到他這麼沮喪過。”
丁一翼怔了幾秒:“可這不是你的問題,是他和航天局開發人員需要一起檢讨的事,我們水星目前技術還不夠,航天能力有待發展,這都是大夥兒的共識,誰也沒強求他非得年後就能升空。”
“但對他的打擊不小,他不是輸不起的人,”方盼盼擔憂道,“已經快一個月不說話了,比以往什麼時候都嚴重。”
“那就是他成長的必修課了,”丁一翼道,“我兵王名号輸給他了我也沒怎麼樣,有赢就有輸,哪有常勝将軍。我看啊,他就是這一課上得太晚了,才天天牛逼轟轟找不到北,這一跌跌了個大跟頭。”
方盼盼噌的一下轉頭看他,面色不虞。
“……我說的是實話,話糙理不糙,”丁一翼低下語氣道,“你想想,咱們有了火箭才幾年,繭已經是突破性發展了,目前去過太空的也就你弟和嚴守義彭羽瓊,再沒别人,這三年又到處打仗,你弟可能之前會的東西都生疏了……”
“才沒有!”方盼盼道,“他本來很自信的,在家裡的時候也對爺爺和爸爸說‘萬無一失’。”
“那就是太過自信了,才失敗的,”丁一翼道,“這人就不能太胸有成竹,自信是應該的,但太自信就是自負了。”
“我明白了,”方盼盼瞥着他,“你不想我把錢給他繼續造飛行器。”
“盼盼,”丁一翼隻得好言相勸,“這個不是不願意,而是他的錯誤不該你來買單。”
“為什麼不能?我是他的哥哥,當然要為他着想,失敗就失敗了,下回咱們再發射一顆上去,也許就成功了呢?要勇于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