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要不是前世在大學社團裡攢了點舞蹈基礎,單憑她的一腔恨意,還真沒把握在一月之内将這支《九鴛長鳴》練的如此出神入化。
齊月樓乃京城大名鼎鼎的酒樓,聽聞其轉賺有錢人的錢。
消磨醉眼,依青天萬疊雲山;勾惹吟魂,翻朱雀一市霓虹。①
景色極佳,一向是長安城中權貴雅客飲酒作樂所在。
竹意白紗掩面,嫩筍般的雙手規矩交疊于腹前,跟在帶路的掌櫃身後默不作聲,隻偶爾用餘光打量周圍。
穿過雲屏,内堂碧牆環護,視野開闊,三層雕花樓閣,四面藤蘿遊廊。
大堂小橋相銜,嬌池舞姬;二樓文人墨客,飲酒賽詩;三樓權貴上座,高談闊論。
她瞟了一眼大堂中央的圓台,胡姬正在暢舞,真是好不熱鬧。
等到了酉時,上圓台的便是自己了。
沒想到第一次來這樣惬意潇灑的地方,竟然是在這般錯誤的時刻。
“杜姑娘,暫時委屈姑娘在梨花閣候着了。”
方掌櫃四十好幾,衣服收拾的整潔利落,他停在二樓盡頭的一間包房門口,恭敬地同她作揖。
竹意福了福身子,不語,隻眼神示意身後的婢女将她的琵琶放進去。
“酉時胡姬結束後,待杜姑娘上場時,老奴再命人來請姑娘。”
“有勞掌櫃。”
看着方掌櫃逐漸遠去的背影,竹意眸色深沉。
距離樂卿之死已過去一月有餘,聖上誅殺蘇家九族,連府中外姓的家丁丫鬟也一個不放過。竹意先前是蘇樂卿的貼身婢女,去一趟揚州回來後竟已成罪人之身。
呵,蘇太傅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扣這麼大一頂謀反的帽子在他頭上,竹意決定要把那幕後之人的心挖出來看看,确認一下是否是黑色。
好在之前在樂卿身邊她都是掩面出現,幾乎沒人見過她的真容。
這一月來改名換姓倒也還輕松順利,苦練舞技與琴技,總算成為了長安城醉香樓的頭牌姑娘。
打聽得那人今晚會來齊月樓,對于制造一見鐘情來說,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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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免有雪隐之急,晚膳隻随意用了點桂花羹,到徹底調弄好琵琶琴弦,窗外天色已逐漸暗下來,竹意轉身到内閣換了一身胡姬的衣裳。
是一套天水碧的小衣和燈籠褲,腰間和褲腳都墜着兩圈複古的銅片,腕間是缃色窄樣披帛。
婢女将她的青絲高绾,綴上發钿,單插一支步搖,額戴華盛,俨然一副胡姬模樣。
羽國人所指的胡姬都是來自他們北邊的珏國,珏國女子五官立體偏英氣,不若羽國女子長相嬌媚,但竹意的長相是既不像大羽的人,也不像珏國人,倒有點像……
兩個婢女對視一眼,皆不敢開口。
先前姑娘多是掩面出行,此刻妝後,過分豔麗的樣貌便一覽無餘。
可這樣的樣貌于現在的大羽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容易教人懷疑是梅國的細作。
梅國在羽國的的西面,兩國大戰持續三年之久,大羽奪去梅國三座城池,聖上早已下令禁止和梅國的一切商業往來,兩國百姓也不可再有任何私下聯系。
竹意自然知道她們倆心裡在想什麼,不過她可是土生土長的大羽人,所以沒什麼可擔憂畏懼的,但也不願同她們作過多的解釋。
專注地擦拭琵琶,乍然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屋裡的沉靜。
“杜姑娘,時辰差不多了,您拾掇好了就随小奴一同下去罷。”
弄弦的手微微一抖,收起眼中的寒光,換上單純清冷的神色,竹意嬌嬌地應道:
“這就來。”
小厮在前方帶路,她掩面跟着,身後還是方才兩名端着琵琶從醉香樓一路服侍來的婢女。
行至半路,一名婢女忽然小聲地問:
“姑娘今日的熏香可是用的龍腦?”
竹意微微詫異,她熏的極淡,怎連跟在身後的婢女都能聞見?
見她輕輕點頭,婢女竟嬌憨一笑:“真好聞。”
她恍若未聞,不做應答,隻緊緊跟上小厮。
另一婢女見狀,還以為是惹的她惱了,連忙拐了一下身邊的夥伴,提醒道:“注意規矩。”
聞言,怕兩人誤會自己對她們有意見,竹意才輕聲應道:“無礙。”
不一會便到了圓台下。
将白色繡花鞋脫下交于婢女,她抱着琵琶端坐于圓台中央的方凳上,大腿緊閉,小腿分開,足尖點地,姿勢端正好後,齊月樓中燭火熄掉一半,光線刹那昏暗下來。
“噔——”
一朵單音渾厚悠遠。
老規矩,不給衆人打量的時間,玉手先是有力地一撥,這是杜頭牌彈琴的特色。
“是杜攸安姑娘!”
隻一個音,便有人認出了她,偌大的齊月樓不知是哪位如此高呼一聲,其餘廂房的賓客紛紛出來立于遊廊向下探頭。
待得衆人默契噤聲後,靈活的手指才開始在琴弦上飛舞起來。
連串的琴音從無形到有形,化作神仙妃子的各色披帛,嬌柔着鑽進在座賓客的心中。
《九鴛長鳴》算不得一首喜悅的曲子,它隻是用歡快的曲調和節奏鳴唱悲傷的内容,乃一位文人為悼念亡妻之痛所作。
歡快的曲調描繪二人曾經共同經曆的美好,遊山玩水,詩詞歌賦;遺憾的是這些美好隻能永遠封存為回憶,故人一去不複返,陰陽兩隔卻難忘,腸斷年年,孤墳凄涼。
在這樣尋歡作樂之地,是以很難聞見如此揪心的樂曲。
衆人感慨之際,甚至有人眼眶微紅淚欲垂,可琵琶音卻不配合地戛然而止——
齊月樓燭火全滅,堂内漆黑不見五指。
隻消片刻,廳堂又燭火通明,四下裡幾十種樂器轟然齊鳴,錯落有緻,震撼人心。
圓台上的妙人兒绫段翻飛,玉足急促,纖手作飛碟,身姿絕妙,舞步輕盈,驚豔無比。
“好!”
伴随一聲聲高呼,二樓的賓客率先往下方的小池投擲銅币和碎銀,争相湧着即興唱些詩句來伴舞。
見狀,三樓的客人雖都較為矜持,但也有喝的盡興的官人撒些錢币。
可不知是誰這般沒有規矩,竟撒了一把金豆子到舞姬的圓台上,竹意單足轉圈時不小心踩到,腳下打滑,身子傾斜,眼看就要落進周邊的池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