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便重重撞開她肩膀消失在夜色裡。
“這麼晚你去哪!”
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竹意權當沒聽見。
她悄無聲息地回到客棧摸了幾壇酒,在扶沙内一路朝西穿越一個村子,上了一片山。
這邊的祈臨草比縣城中要開的繁茂許多,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藍,頗有将黑夜照亮的意思。
找了一片空地,她将劍往旁處随意扔開,劍身上的血早已流幹淨,但竹意仍然覺得它不幹淨。
她的白褥裙在溫柔的藍海中格外紮眼,清冷似皎月。
随意掀開一壇酒,發洩似地仰頭猛灌,暴力的動作使酒水打濕她的耳畔青絲。
靈簌清吹,幕布上的繁星皺成一團,她的心事也再無可解之日。
一壇又一壇,野風帶起的花浪一波又一波,直到動作遲緩,四肢麻木,腦袋失去思考的能力,方覺解脫。
她垂着腦袋,耳朵微動,感受到有個越來越近的動靜,卻絲毫不做反應。
那人擅自在她附近坐下,拿起地上的幾個空壇搖了搖,無奈歎口氣,隻好環抱着膝蓋望天。
見狀,竹意拿出身後還未解開的酒壇遞給他,他毫不客氣,拿過來就抱着壇子一頓猛喝,一滴都未溢出。
她身子搖搖晃晃着,瞄了一眼放在他身邊被捆好的柴堆,迷離一笑:
“怎麼,大哥有煩惱?”
樵夫一口氣喝完一壇酒,他憨裡憨氣地打了個飽嗝:“今夜之後便不會再有了。”
她舔舔幹燥的唇,繼續迷人的笑:“借酒消愁愁更愁。”
“姑娘還不也是在借酒消愁。”
“我?我哪有什麼愁的,扶沙渡過難關,我太開心了慶祝一下而已。”
“那我也當是為咱們扶沙慶祝吧。”
竹意擡頭看天,抿嘴笑道:“大哥大半夜上山砍柴,砍的什麼柴?”
他摸了一把粘着酒水的黑胡須,雙手随意搓了搓,環抱膝蓋,看着自己捆好的柴堆,輕蔑嘲諷道:
“能砍到什麼柴?一無是處的廢柴罷了。”
“诶,大哥此言差矣。廢柴也能燒火取暖不是?”
“取暖,取暖又值幾個錢呢?”
“世間的一切又豈能都用錢來衡量?”
“呵。”樵夫低頭輕嘲了下,“姑娘衣着不凡定是不知錢對于我們這些窮人來說意味着什麼。”
聞言,她迷蒙轉過頭認真瞧他,三十來歲的模樣,卻滿臉盡滄桑。
她微微偏了下腦袋:“是嗎,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明天。”他深深注視着一望無際的天幕,眼神仿佛跟随繁星一直延伸到沒有盡頭的盡頭,“多美呀。”
竹意也回過頭看向他看的方向:“是,多美。”
她忽然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哀傷起來:“隻是有些被迫選擇死亡的人卻看不到了,他不是壞人,他并非故意要做錯事的,可是錯了就是錯了。”
“你怎麼知道死亡的人看不到這樣的美景呢?”大哥溫暖地笑笑,“興許他們也并非是被迫選擇死亡,而是主動選擇死亡。”
“主動選擇死亡?”她眼睛裡浮起些亮晶晶的水汽。
“是誰規定的死亡一定是件不好的事?如果生活的已經夠痛苦了,如果是為了别人而不得不活着,死亡如果是解脫,是快樂,那自私地解脫一次,我會把它看作是老天爺的賞賜。”
大哥的話令竹意驚了驚,她猶豫着問道:
“到底是何事教你這般痛不欲生?”
樵夫超竹意身後再看了看,她立馬會意,反手摸了摸,還有最後兩壇,正好兩人一人一壇。
他接過酒壇,一邊喝一邊道:
“無甚大事,我老娘很疼我,我媳婦也很愛我,但兩人總是不合,我每日砍柴回家兩人都在吵架,從早到晚,一刻不停。我真的要瘋了,巴不得把自己撕成兩半,我一出門砍柴,爹娘就在家裡使喚有身孕的媳婦兒幹各種活,可若是我不出來砍柴賣錢,全家人的開銷又該如何而來?”
“你在家時替你媳婦兒說話呗,她嫁給你隻有你這個靠山,你不幫她沒人幫她說話了。”
“可父母之言怎可違背?百善孝為先,爹娘生我養我一遭,我又如何能頂嘴?”
“那你媳婦兒就能平白受委屈?嫁給你給你生孩子受苦受難,你一句話不維護讓她,你怎麼做男人的?你這不是無能嗎?”
話落,樵夫忽然身子一怔,垂下頭,自嘲笑笑:“是啊,姑娘也認為我無能是吧,我也一直這樣認為。”
竹意啞然,但卻并不後悔自己說出的難聽話。
“那你既然知道自己無能了為什麼不想辦法做些改變?你好好維護你媳婦兒,你護着她,你爹娘自然也不會不待見她。”
他喝一口酒,歎氣:“姑娘說的有道理,若是我能早日聽到這席話便好了。”
“什、什麼意思?”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那日芸芸吃了一個雞蛋,娘罵了她一整天她都笑嘻嘻的,若是我回家後那幾句話是向着她而不是幫着娘,興許膽小的她也不會選擇從那麼高的山崖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