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祁震總覺神思不甯,尤其面對墨辛的時候。
他總是控制不住地回想起缥缈境中的那些旖旎片段,即便是假的,即便是幻象,即便已經過去數日,也仍舊盤踞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欲念這東西,往往越壓制便越瘋狂滋長。
到最後,他已經完全無法直視墨辛了,一看到墨辛,滿腦子都是她軟軟地貼在自己身上,勾住脖子,在耳邊輕聲吹氣說話時的模樣。可一閉上眼,腦中浮現出的依然是她,身影愈發動人,輪廓愈發清晰了。
他為自己生出的念頭而感到罪惡。
他有時會想,墨辛喜歡的也許隻是清虛派首徒,玄天學苑天權班優異弟子,意氣風發的祁震,而不是一個會壓制無限殺意走在入魔邊緣的肮髒的邪惡的祁震。
如果她見到一個完全真實的祁震,了解他的全部過往,會不會心生厭惡、避而遠之?
她會像在幻境中那般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邊嗎?
他不敢深想下去。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中打架。
墨辛端着藥進門,祁震聽見動靜,霍然睜開眼,臉上紅溫還未盡褪,入目便是一張熟悉的臉龐,偏偏他又像是什麼旁的都看不清似的,盡盯着那張水□□人的唇看了。
一時間氣血再度翻湧而來,身上灼燒一片。
他不敢有半分遲疑,翻身跳下床,在墨辛半懵半惑的眼神中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原想下樓吹吹夜風好讓自己清醒冷靜一番,一隻腳才踏出登雲樓門檻便被撞了回來。
被心魔侵擾的身體還未完全恢複,不能動用靈力防禦,此刻尚在虛弱中,被這猛地一撞,可謂是一退三踉跄。
頭都沒擡起來,對方已經開罵了:“什麼東西,也敢撞我們少宗主!”
祁震迎聲望過去,目光在頃刻間冷了下來,冤家路窄,張嘴就罵人的可不正是萬墟宗弟子俞朔嗎,他口中的少宗主自然是又慫又廢又沒用的樊春塵了。
打不過雪獸,用下作手段陷害救命恩人,後又在街市口若懸河大肆造謠以污人清白,還以為他們被宋尋拆穿後夾着尾巴跑沒影兒了呢,沒想到居然在這兒又碰上了。
祁震感慨,這瀾州城好是好,但還是小了點。
他低頭嫌惡地撣了撣衣服上的灰,不欲生事也懶得跟他們搭腔,可被雜碎挨過的地方,難免沾上晦氣,得去去。
樊春塵瞥過他腰間的玉牌,就知道他亦是玄天學苑的弟子,玉牌上還鑲嵌着晶瑩透亮的紅珠,這是玄天學苑天權班的象征,無端刺痛了他的眼。
而那玉牌上的名字他再熟悉不過,從前祁氏仙門祁珩之子祁震,曾聽父親與褚師父提到過很多次。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罪人之子啊!”樊春塵眯着眼睛,道盡譏諷,刻意将“罪人”二字的語音掐得極重。
此前他的一番精心籌謀被宋尋當衆砸了個稀碎,遭受羞辱失了顔面,他懷恨在心卻無處發洩,眼前這個送上門的人同是玄天學苑的弟子,正是供他攻擊撒氣找回場子的好靶子。
祁震的手一頓,眉眼間閃過一絲殺意:“你說什麼?”
即便看出他受過重傷沒法用靈力,也知道瀾州城内不可動武,樊春塵仍舊被他的氣勢吓了一跳,驚恐地後退數步。
但凡祁震沒有受傷,但凡不在瀾州城,他身上恐怕已經多了幾道傷口了。
可如今天時地利皆在他手,這個嘴上便宜不讨白不讨,樊春塵忍住微微發抖的腿,壯着膽子上前一步:“罪人之子啊,沒聽清嗎?當初祁氏仙門誅妖大典那日的慘狀我可還曆曆在目,好好的一座府邸變作修羅地獄,血流成河,十分吓人呢,難道你這個祁氏遺孤這麼快就忘啦?那可真是不孝哦。”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許久,旁人提起來言語間或多有可憐唏噓之意,畢竟死了不少人,但在樊春塵口中沒有半分對人命的敬畏之心,他單純想以此來刺激祁震。
結果也如他所願。
祁震緊握拳頭,字字顫抖,冷如霜雪:“那不是我爹的錯。”
是他的錯。
是他天真,是他蠢笨,蠢到善惡不分,相信賊人的鬼話,引他去了關押妖獸的石洞,若非如此,封印不會被破,封豕獸不會出逃,他的爹娘也不會死,更不會在死後還遭受諸多罵名。
他們本是英雄,卻因他成了“罪人”“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