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茯苓繼續道:“起初我們也認為此事過于荒誕怪異,沒準是凡人百姓誇大其詞,自己吓唬自己。我們在荒漠外等到天黑月上中天之時,那裡果然傳出了一道道哭聲,聲音不大穿透力卻極強,而且……”
說到這裡,葉茯苓似乎不忍心,雙手緊握,喉嚨像被堵住一般,再難說下去。
陸英靜默,表情一如沉重。
晏安擠到她們兩人中間,接過話:“我來說我來說,你們一定想象不到,那哭聲時斷時續,凄怆哀怨、如泣如訴,每一聲都讓人揪心得很呐!于是我們四個循着聲音朝焱極山的方向逼近,卻陷入迷宮般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一直被困在原地打轉,漸漸地我們開始意識模糊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的結果便是自相殘殺。
等她們終于清醒掙脫出來,才發現這一切都是樹妖布下的迷障。
她們在那裡看見了樹妖的過去。
幽月冥碎片是樹妖從一個小孩那兒得來的。
小孩自幼喪父喪母,村裡人都嫌棄他是克死雙親的命格,不太待見他。野外因緣巧合撿到的這塊布滿斑駁鏽迹的碎片,令他有了異于常人的能力,尤其當他被惡霸欺淩害怕的時候便會控制不住地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小孩不懂什麼仙器魔器,隻知道這個東西會帶來鮮血和麻煩。
他無數次想要丢掉碎片,可碎片仿佛黏上了他,鬼影一樣擺脫不掉,甚至自行鑽入他體内。
他也因此被視作怪物,被打罵責難,被欺辱驅逐,無處可去,隻能躲在亂葬崗安身。
那時樹妖還隻是生長在亂葬崗裡的一株小樹苗,日日與他為伴,徹夜聽他的哭聲,感受他的絕望與恐懼。
在幽月冥碎片的影響下,小樹苗奇迹般地迅速抽條,很快長成大樹,生出靈智化了形。
他将小孩視作唯一的夥伴。
沒過多久,村裡那個惡霸突發瘧疾不治而亡,惡霸的父母便将這罪名扣在了小孩身上,說他一臉衰相,不僅克父克母,還克鄰克友,一口咬定是他這個怪物用邪術害了自己的兒子,更不惜花重金請了不少修士對付他。
用火刑。
樹妖把人從刑架上救出來時,小孩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不是靠自己刻苦修煉化的形,要比尋常妖族弱很多,身量也隻比眼前的小孩高那麼一點點。
可饒是如此,他還是不顧對方的拒絕,帶着他一路逃亡,躲避追殺。
小孩死後,樹妖發狂屠了惡霸一家,那些修士卻沒有就此收手,他們原本就是為了碎片而來,得知碎片在小孩體内,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搶奪屍體拿走碎片。
修士們窮追不舍,或威逼、或利誘,隻要樹妖乖乖交出屍體,就保證不會為難他。
可樹妖又怎會不明白,碎片莫名其妙進了小孩身體,要想取走隻有毀屍這一條路。他不忍心小孩死後還被侵擾不得安甯,不肯就範,整日整夜地背着屍體,東躲西藏。
他的一輩子這麼短、這麼苦,樹妖想,等安全了他就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安葬他,最好周圍開着花,天天都能曬到太陽。
他知道,小孩最讨厭亂葬崗裡陰濕腐臭的味道了。
晏安講得聲情并茂,到最後語氣都開始哽咽起來,聽得大夥一陣陣揪心,沉浸其間,難以自拔。
墨辛連聲道:“太慘了,太慘了,怎麼會這麼慘呀!”
“太可憐了!”宋尋聽得鼻頭泛酸,“然後呢?然後他們怎麼樣了?”
“然後……”晏安耷拉着嘴角,也講不下去了,他深呼一口氣,對着完顔修,“接下來的你也知道,你來說。”
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投向他。
完顔修顯然沒料到晏安會點他,還有些懵懵然,愣了片刻,才道:“然後越來越多的修士聞訊而來,樹妖哪裡見過這大陣仗,可他仍然以命相護不肯放棄,被圍攻逼到絕境之時,那小孩兒的屍體連同此碎片竟化作煙霧與他融為一體。”
“樹妖絕處逢生,可也因為幽月冥碎片的緣故,他的本體一日比一日瘋長,需汲取的養分也越來越多,最後所過之處都變作一路風沙,他要将傷害降到最低,就隻能避開有人居住的地方,所以才選了焱極山落腳。”
完顔修心不在焉的,語調毫無起伏,但寥寥數語就将事情始末說清道明。
“幽月冥碎片裡的力量強大卻難以駕馭,樹妖日漸變得殘忍暴戾,殺伐之氣深重,偶爾清醒的時候就會坐在那裡哭,哭聲雖然能吓退不少人,但還是有膽大的人冒失闖進去,他就在外面設下迷障,好讓進去的人知難而退。隻是他也沒把握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是清醒的,什麼時候是不清醒的,倘若恰好遇見他發狂必是死路。我們也是運氣不錯,在他恢複神智的當口逃過一劫。”
墨辛紅着眼眶問:“那他最後怎麼樣了?”
雖然隐隐能猜到結局,但萬一有例外呢?
晏安歎了口氣,搖頭道:“用幽月冥碎片強行化形,就如同揠苗助長,早已傷了根本。更何況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自己也不想被此物控制成為殺戮殘暴的惡妖,理智對抗下才會時而清醒時而發狂,臨死之際還不忘囑托我們取走碎片妥善處理。”
他頓了頓,滿懷感慨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有情有義的妖!”
聽完這些,所有人心裡都沉甸甸的。
靈界與妖界不對付,矛盾由來已久,靈界弟子大多對妖族深惡痛絕,抱着必除之後快的心态。
付雲中家中變故也是因妖而起,祁震、葉茯苓都有親人慘死在妖族之手。
此刻,他們三人神思各異,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