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此時離開,付雲中就找不到她了,若不離開,惹人誤會了也不好,真是進退兩難。
“那祝姑娘早些等到你的,朋友。”女子瞧她滿面紅暈,定是臉皮薄,故而并不拆穿她,禮貌地離開。
城中子時鐘聲适時敲響,煙火四起,百姓的歡呼聲一陣蓋過一陣。
宋尋偏過頭,卻在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流動的縫隙裡,看見那個素來端方持重的身影,手持一盞鯉魚燈,漸漸靠近,漸漸清晰。
——
付雲中大概沒想過自己真的能渡過茫茫大海,活着見到她。
無垠島本已沒了回瀾州城的客船,他便花錢買下一艘小船,獨自回程。
他怕身上被鞭笞的傷痕和血污被宋尋看到擔心,臨走前還特意問葉暄要了一套新的衣衫換上,吃了兩顆護元丹,後背的傷也不再流血,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幹幹淨淨地回到瀾州。
奈何老天爺似乎看不得他這麼幹淨整齊的樣子,偏要雪上加霜。
海上下起了雨,風浪很大,有好幾次差點掀翻船隻,他仰面躺着,被鹹澀的海水淹沒時,不止一刻地想閉上眼睛,任海浪吞噬他。
這條命,讓老天爺收回去也無妨。
可在那萬念俱灰的神思裡,偏偏撞進一絲微光,宋尋含着怒意的聲音充斥在腦海:“付雲中,你敢死!”
他竟笑出了聲。
是啊,宋尋還在瀾州城等他,他還沒有送上最特别最亮眼的花燈。
他怎麼敢死?
于是他耗着靈力,挨過風浪,登上瀾州城,踏上望仙橋。
付雲中向來是個極為克制情緒内斂之人,受了二十弱水鞭刑也未曾落下一滴眼淚,拖着虛弱傷軀買鯉魚燈,看見家家團圓萬盞燈火時亦強忍淚意,可看到那個站在望仙橋高處等他的宋尋,此前壓抑着的所有情緒在那一刻得到爆發。
眼中有淚光閃爍,他堅定地朝她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到最後他幹脆跑了起來,夜風與他的衣角抵死纏綿,兩側的風景在他的視線裡急速後退。
一座橋,好似跑了一輩子那麼長。
他看不清所有人,唯獨宋尋。
疲憊的身體搖搖欲墜,最後那幾步,付雲中雙腿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
就在他即将倒地的瞬間,那抹明黃的身影卻先一步掠到他跟前,屈膝跪下将他穩穩接住。
宋尋觸碰到他滿身濕意,心中大駭:“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喉間腥甜,燎得嗓音喑啞。
他說:宋尋,我好苦啊。
他說:宋尋,我沒有家了。
祁師兄不是說他去無垠島求問她娘失蹤的真相了嗎,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怎麼會沒有家呢?
淚珠滑落在她頸窩裡,從溫熱到冰涼。
她輕聲問:“你哭了?”
付雲中無力地靠在她肩頭,還故作堅強:“我沒有,才沒有哭。”
她的雙手輕輕環住他的腰,撫上他的背,順着他說:“好好好,沒有哭,我們最厲害的付師兄才不會哭呢!”
還說沒哭,眼淚滴答滴答地都落在我脖子上了。
不過今天是載福日,是個好日子,就讓讓你啦!
她抱住他的時候,胸腔裡跳躍着的那顆心,似乎在同他一起痛。
突然,一陣血腥氣萦繞在鼻尖,手上不知何時沾染到粘稠血迹,她才驚覺是從他後背而來:“你……你受傷了!”
她剛想喊人求救,卻聽見付雲中微弱的聲音,懇求着:“噓……幫、幫我,不要讓他們知道,我不想在這個美好的日子掃他們的興。”
她強按下心頭慌亂,深吸一口氣,應道:“好,我不告訴他們,但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的!”
宋尋閉上眼睛,意念一動,周身的靈力如潮水般傾瀉而出,化作絲絲細線飛旋在她和付雲中周圍。
歸元術、療愈術、潔淨術、烘幹術……
會用的,能用的,她都用了。
自己的靈力耗盡,她就借神劍劍靈的。
原本洶湧霸道的靈力在觸碰到付雲中時都變得無比溫潤柔和,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傷口在愈合,靈脈被滋養,如同枯骨生花。
靈力的光芒太過絢爛,遠遠望去就像一盞碩大的螢燈,在五彩花燈的交相輝映下,美極一時。
不明所以的百姓,紛紛将目光移過去,看到緊緊相擁着的兩人,自然就以為是對有情人了,由心地發出各種豔羨與祝福的聲音。那位與宋尋搭過話的女子,也為她終于等到自己的“情郎”而替她高興。
世間多有破敗,而這方天地,人心熱烈善良。
人群中,墨辛指着望仙橋高處,興奮道:“那兩個人好眼熟啊,是阿尋和付師兄嗎?付師兄回來了,他們怎麼不來遊船找我們呀?我要去找阿尋,這裡的花燈可漂亮啦,她一定會喜歡的……”
她說着便要放下手裡祁震給她精心挑選還尚未付錢的花燈,祁震拽住她:“别去别去!”
祁震自然不能讓她就這麼不合時宜地去打擾他們,想攔攔不住,隻好拉住她,捧着她的臉吻了下去。
做了他一直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