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這片墳場靜如死雞，偏等到月上柳梢開始鬧騰個不休。

萬裡悲丘之内，不同秘境間的時間并不同步，是早是晚全憑試煉需要。

如此想來，将試煉正式開始的節點設在日落以後，便也很耐人尋味了。

渡業山作為當今修真界最大的宗門，相當闊綽，謝扶光這個大小姐身上更少不了天材地寶。

她從金絲布袋抽出一沓明黃符咒，挑出其中一張，單手伸出天鈞罩，右腕一轉，用靈力燃了，抛向黑霧彌漫的夜空。

這道符名“日現暝昏”，可于暗夜模拟旭日效果。

首創者是明鏡台那位瘋了的輕塵道長，據傳他當年拜倒在一葵花妖裙下，自古葵花向陽，此符便是為她所創。

時人對這段情事深深唾棄，用此符時總要歎上兩句“輕塵誤入歧途，真是可惜”。

謝扶光不似他們操八家子心管八家子事，用個符，還得品評一番創符者擇偶的眼光。

每回用這道“日現暝昏”，她隻由衷感歎輕塵真是個畫符奇才。

明黃符咒燃盡，天際即刻浮起一條金線，不過瞬息光景，金線已拓寬蔓延成為一片金光，一輪圓日在地平探頭。

萬頃金波籠罩下，黑霧肉眼可見地躁動，一團一團環繞中心盤桓湧動不休。

“黑霧中心……”就在這時，盧笑絨耳朵動了兩下，“有動靜！”

随“太陽”升起，黑霧再無法抵禦愈漸強烈的日光照射，掙紮着潰散離析。

而不待衆人看清黑霧中心的法器，那些刀槍劍戟長了眼似的，已直直朝他們刺來，觸及天鈞罩，戳下根根尖刺狀凹陷。

饒是天鈞罩這樣的神器，也無法抵擋此等密集且猛烈的強攻，金光肉眼可見淡了一層。

“完球，”崔驚厄捂着小心髒哀歎一聲，“大小姐的符咒太厲害，它們怕是狗急跳牆。”

“完什麼球？你不要說這樣晦氣的話，”盧笑絨默默縮到遠離邊緣攻擊的中心區域，望着負手而立面不改色的謝扶光，目光灼灼，“大小姐一定有辦法！”

大小姐：……

别捧殺，她沒有。

三秒鐘後……

在四隻眼睛期待的注視下，謝扶光輕咳兩聲，微揚下巴鎮定開口：“我們殺出去！”

修真界稱謝扶光為渡業山大小姐，一身被慣壞了的臭脾氣，事實上，她本人毫無真正大小姐們愛己惜命的特質。

她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和安危，對這副漂亮且強大的軀殼，甚至隐隐有種沒來由的厭棄。

這份厭棄不知自何時萌生，她意識到時，仿佛已存在了很久。

眼見天鈞罩上金光越來越淡，不經多想，她身形一閃，頂着一道劍光威壓，跨出了這方寸安全地。

罩外兇險重重。

圍繞他們攻擊的都是一道道法器虛影，這類虛影通常由器靈所化。

一些法器認主，會在主人死後剝離靈識，化為冷鐵。

被剝離的器靈部分自行消散，部分流連世間，孤魂一樣遊蕩，如有機緣，也可住進另一件法器，擇下一位主人。

器靈性陰，不耐日照，藏身法器中尚能抵禦，而今以剝離态遊走在日光下，實力皆有不同程度的受損。

謝扶光對上它們，确有一戰之力。

她剛踏出，硬啃天鈞罩的器靈們同時轉向，尖刃統統對準她一人，約好了似的。

謝扶光輕步疾行于刀光劍影間，揮刀如遊龍，她人瞧着瘦，手上力道卻強勁，再經霸道靈力加持，每一刀都裹着千鈞威勢。

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環繞她周圍的器靈有數十之多，好幾次鋒刃從身後襲來，她都險而又險地擦過。

器靈們周身透明，隻在邊緣泛出淺淡白光，經日光一曝，顔色極淡，肉眼近乎難辨，還團結得驚人。它們在暗，謝扶光在明，兩廂交手，她雖不至受大傷，卻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上臂被罡風擦出一條血口，謝扶光揮刀在身後畫一個半圓，擊退器靈偷襲的同時，為天鈞罩中的兩位開出條路。

“秘境要求說，‘闖過即通關’，所謂的‘過’，沒有詳細解釋，但……”體力損耗太多，謝扶光略微氣喘，緩了片刻續道，“我們可以從包圍圈開條路試試。”

兩個跟班反應很快，不待器靈們再度合攏包圍，已拖着天鈞罩從後硬插進來。

距離拉近，難以捕捉的風聲和光影也變得清晰，盧笑絨雙眼緊盯謝扶光周身氣流的變化，兩耳留心細微風聲。

“西南方向！”她突然大聲提醒。

謝扶光想都沒想，下意識朝西南揮刀，果真隔開一道劍氣。

一刀揮過，她才後知後覺怔忪：這種聽聲揮刀的配合，好像從前就經曆過一樣。

“西北！”

不待多思，盧笑絨又叫道。

加入她的輔助，謝扶光就像憑空多生了雙眼睛，還是極其敏銳的那種，在與器靈們的拉鋸中逐漸占據上風。

約莫半柱香時間，她不光撕開包圍圈，闖出一條通路，還打滅了器靈們的氣勢。

一刀在手，萬器避讓。

它們再不敢上前。

謝扶光扶刀略作喘息，擡眼看向天幕。

沒有字句浮現。

看來通關的“過”并非從器靈們中間殺過之意。

激烈打鬥停息，天鈞罩完成最後的防護，功成身散。

崔驚厄颠颠上前，給大小姐獻上食物和水。

“來參加試煉，你帶的東西倒全。”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度假。

修仙之人，餓意渴意其實可以自我調節，雖不比進食飲水來得舒服，但試煉、除妖之類的正事，多數弟子不會将食水贅在身上。

“還算會享受。”崔驚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謙虛了一下。

幾人休息時，一衆器靈就飄在不遠處，脫離了激戰狀态的它們相當安靜，甚至顯得茫然。

謝扶光試圖從中尋找眼熟的那隻器靈，可日光下實在看不太清輪廓，隻好作罷。

崔驚厄倒捏着下巴像模像樣瞧了許久。

蓦地，他說：“我聽說器靈們性子孤僻，不愛聚衆。”

“但這些……倒很團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