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驚厄動作一頓,他垂眼看謝扶光,這麼一瞧他發現她的臉其實相當小,他一隻手幾乎就能遮住。但小小的臉上是大大的驕矜,大小姐的傲氣仿佛刻進了骨頭裡,即便醉了酒,即便說着這樣的話,下巴依然是微微揚起的。
她一副“我也沒有很在意,隻是随便問問”的姿态,沒聽到回答,又忍不住斜眼偷觑他,平平常常的一眼,卻讓他本就不硬的心軟成一汪春水。
“會。”
崔驚厄其實并不确定右腕纏的那條就是姻緣線,也完全可以這樣對她講,跟她說讨論這些為時尚早。
然而他沒有。
他很幹脆地給出了肯定回答,斬釘截鐵。
謝扶光滿意地眯了眯眼,但也隻滿意了很短時間,又問:“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麼嗎?”
崔驚厄頭皮一緊。
她神色明顯不善,也不知心裡又翻到了哪筆舊賬。
“我說你若敢騙我,我就立即送你出局!”這話是二人初識的黃昏,謝扶光對他撂的。
事實證明,大小姐真是嘴硬心軟,他敢騙她,她也沒真的送他出局。
謝扶光顯然還惦記着他騙她的事,她從懷裡摸出一物,故意惡狠狠道:“你這次若再騙我,我就殺了它!”
崔驚厄看去,整個人卻是一怔。
在她掌心是一個月前葉放病榻前,他勾着手遞去哄她高興的小野花。
他沒想到,她為那朵離根的花注入了靈力,每日精心料養,及至現在,花依然開得生機勃勃。
“大小姐,你……”
這件事很多餘,不像謝扶光會做的,崔驚厄從這舉動裡,感受到一絲隐晦的情緒,但他不敢觸碰,也就沒有問出口。
“謝扶光。”
壓下的問話化作一股相似的濃烈情緒,在這一霎幾欲沖破胸腔,他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随風入耳,在謝扶光胸口沖撞出鄭重的回音。
她撫弄小花的手微緊,酒又醒了一分。
“就算我手上真是姻緣線,那也是上輩子的事。若此生沒遇到線另一頭的人,我便當它不存在;若是遇到了,”他輕輕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依然沉靜,“姻緣能結便能解,我正好與那人說清楚,前塵事不可追,今生今世,我姻緣線的另一頭,已經有人了。”
謝扶光看着他的眼睛,心髒跳得很重。她看見他眼中那片湖,感到湖中那活了千秋的雪又在做法蠱人了。
“有了我。”謝扶光順着他的話輕聲呢喃,尾音勾起一個清甜的弧度。
崔驚厄接過她的自言自語,輕嗯一聲:“金字為證,飛來石可鑒,這一世我已經與你結下紅線了。”
“我隻一顆心,無能承受兩段緣。”
謝扶光感到一種歡快,能把心髒撐開爆開的歡快,有點想問他一句:“那出了這輪回之境,你不再是明鏡台的三弟子,我也不再是葵花宮的大公主,今日之言還作不作數?”
但話将出口的一瞬,出于忐忑,她又咽回腹中。不安的念頭砸進肚子裡,炸響朱顔故曾對她說過的那句“陷于愛者總是心生惶惶”。
那便不問了。
總歸現在還身在秘境,應抓緊快活才是。
這麼一想,謝扶光不免又放開了些,這會兒再看崔驚厄的右手,覺得也沒那麼讨厭了,于是她低下頭,在他手腕處輕輕親了一口,感受到他手腕敏感的瑟縮,她覺得很可愛似的,仰頭朝他笑,笑完又低頭啄了一下。
崔驚厄喉結一滾,他閉了閉眼,突然就後悔解酒丹的劑量放少了。
“大小姐,城裡的夜晚很熱鬧,跟我去玩好不好?”他低聲哄誘,說話時沒忍住用下巴輕擦過她前額,在全身過電的一瞬,又品出幾分龌龊,克制地直起身,放大了間距。
他能感到自己當下的情感,但眼下身在秘境,他們誰都說不清楚誰才是這份感情的主人,是注定會相愛的明鏡台三弟子和葵花宮大公主,還是被卷入戲中的真實的他們。
謝扶光醉了,但他還醒着,清醒,就意味着失去了放縱的資格。
“好!”謝扶光由他拉着起身,站起來時身形一個踉跄,險些栽入水中。
“哎呀等等。”
河水清晰映出她冒昧的妝容,跟朱顔故在一起時不覺怎麼,此刻在崔驚厄面前,她真是由衷感覺這張臉醜得厲害。
一向不為外形憂心的大小姐突然就有了包袱,她蹲在岸邊,借河水把臉洗幹淨,這才随着他上街。
今日非年非節,街上沒舞獅噴火這種花活,集市上都是些吃食和百姓過日子的尋常物件。
饒是如此,謝扶光依然覺得很新奇,渾身散發着快活氣。
真容易滿足啊。
給崔驚厄都看得不是滋味了。
見她如此,他覺得很對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