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塵晨間練劍後,能吃到朱顔故熬的熱乎乎的米粥;他每每出門回來,也都會給她帶件小玩意兒,或是發簪,或是脂粉……
兩人像世間最尋常的夫妻,也像湍流中緊偎着支撐彼此的浮木。
他繼續研習符咒和劍術,暗暗決心要替她報仇,像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蟻;
她則接着煉她的丹藥,嘗試在煉制時融入不引人注意的毒煙。
平靜和溫馨中,舊恨暗藏。
輕塵無時無刻不覺得有一塊無形巨石懸在頭頂,威脅着鏡花水月般的缥缈太平。
朱顔故的生辰,輕塵沒有送出那份日現暝昏符咒。
但兩個月後他的生辰,朱顔故好好為他籌備了一番。
時值五月末,暮春時節,殘紅碎綠。
與凋零的春景不同,朱顔故在這日特地換上了件喜慶紅裳,她描了眉,還施了脂粉,素雅多日的臉上又有了顔色。
她看着輕塵,自斟了盞酒,一飲而盡,眼裡盛滿了他。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酒不醉人人自醉,輕塵沒有飲酒,眼神卻無端迷離,一瞬不瞬盯着朱顔故瞧。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君身常健……”
輕塵眉梢一動,話藏在哼笑裡,在如鏽月光下像是夢呓:“背錯了,該你常健。”
朱顔故吃空了酒盞,盈盈一笑:“沒背錯,我盼你好呢。”
“你好了,我自也就好了。”輕塵從來被說少年老成,此刻竟染了幾分稚氣,接過朱顔故的酒杯,破天荒地飲了酒,被辣出一點結巴:“你不知……不知道,我每日心……心都是懸着的,生怕你哪天走……走了,我該上哪兒尋你呢……”
他死拽着她衣角,眼眶泛紅,模樣瞧着可憐:“今日我生辰,你應承我吧,别……别一個人走,是生是死都捎上我……”
輕塵當真是不勝酒力,一杯下肚人倒了,還口齒不清喃喃着:“告訴你個秘密,我跪過清虛帝,跟他說了……你不是我的罪,你也千萬……千萬别那麼想自己……”
夜風吹落最後幾朵晚謝的梨花,像雪散在空中,落在朱顔故身上,襯得她衣裙的紅更加寂寞。
不知何時,她也落了淚。
輕塵醉得不安穩,昏昏沉沉地蹙着眉,攥她衣角的手始終沒有松。
朱顔故小心翼翼湊過去,額頭貼上他的額頭,鼻尖也抵着他的鼻尖。
她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最後在他唇邊印了一吻。
“三願心似水中鮮,歲歲勿相念。”她将未盡的祝辭講完。
“輕塵,生辰快樂。”
輕塵醒來時,朱顔故已不見了。
他用盡了法子,甚至搭進餘生,還是沒能留住她。
再聽到她的名字又是一個月後,妖魔界放出消息:
葵花妖族餘孽朱顔故火燒魔尊寝殿,現正于人界潛逃。
輕塵生辰前夕,朱顔故煉成了那批丹藥,她走後又回了趟妖魔界,将丹藥藏匿,又故意露了些行迹,螭寐底下的廢物魔兵果然以為尋着了寶貝,愚蠢地拿給螭寐獻寶。
那天正是葵花妖全族死後的第一百天。
火燒螭寐寝殿,半是一時興起,做全丹藥被“意外”找到後氣急敗壞的戲;
另一半也算蓄謀已久,舊恨翻湧在她心頭,從未有過片時平息,它們需要個發洩的出口。
放火這點小把戲自然殺不了螭寐,但他也受了些輕傷,而且寝殿焦了一半,落人笑柄,令他很不高興。
最嚴重的是,幾天後他接到“那個人”的消息,得知最後這批丹藥有問題,他難得恐懼,更引發深深的愠怒。
朱顔故逃往人界,螭寐手不方便伸太長,派魔兵暗中抓捕的同時,不知恥地賣了修界一個“人情”,他警示各宗有妖女作亂,順帶着把丹藥的髒水也全潑到了朱顔故身上,稱自己隻是禦下不嚴,但确實毫不知情。借刀殺人的同時,将自己擇了個無債一身輕。
修界各大小門派聞風而動,一邊暗罵螭寐的無恥,一邊又十分樂意地“相信”了他的推脫,修界與妖魔界難得同仇敵忾,誓斬妖女以衛大義。
一時間,朱顔故遭到正邪兩道的傾力追殺,處境危急。
輕塵最終在洗塵山的山巅尋到她,這也是十三年前他救下她的地方。
農院同住的日子裡,為緩解輕塵的疑心病,朱顔故曾默許他在她身上種下追蹤的符紋,但臨行前她從輕塵那兒偷了些靈力,掩去了符紋效力。
而就在今晨,不知是靈力耗盡,還是她有意讓他尋到,沉寂月餘的符紋終于再度亮起。
輕塵比旁人先見到她一步,可也僅僅是一步。
他一來,朱顔故就散開妖力,似有意誘引其他人追來。
山下出現火光與人聲,他們甚至來不及叙舊,就陷進重重包圍。
朱顔故眉眼冷若霜雪,紅衣在涼風中飒飒作響,不添半分熱烈,反襯得她面色更加蒼白。
“我初見你時,真沒想過會走到今日。”立在熟悉的山癫,朱顔故把輕塵被風吹亂的鬓發理整齊,很短暫的喟歎了一句往昔。
然而下一句她便說:“輕塵,一會兒各宗門的人來了,你就當着他們的面殺了我,重新回明鏡台修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