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白扇為何要出這樣一劍?
他不會以為殺掉軀殼後,螭寐的魂魄也會跟着死吧?
謝扶光不是舒揚舟,沒有對謝白扇的盲目崇拜。
由于一身反骨和渾然天成的暴躁,她甚至比多數人更易覺得某人的某些行為像個傻缺。
譬如謝白扇這帶着萬鈞威勢的一刀,在她眼裡就成了傻缺一斬。
她用了三息時間面對螭寐在眼前被謝白扇一刀送走的事實。
第一息,她有一霎短暫的暴怒,覺得謝白扇壞了她的事,但怒意很快被她壓下了。
壓下這濃烈情緒的不是孝心,而是理智,純粹的理智。
第二息,她冷靜下來,克制地用餘光仔細打量謝白扇,想捕捉他每一個細微神情,借此判斷他是無心之舉,還是故意為之。
謝白扇面無表情與往日無異,她卻從他身上感受出一絲詭異的熟悉感。這份熟悉并非多年來的熟稔,甚至不來源于她。
她感到昨日新從朱顔故那兒得的那根靈脈在無端躁動,一跳一跳,躍動出重逢般的頻率。
她在倏然間産生了一個堪稱驚悚的猜測:所以用這條靈脈煉出的那些丹藥,謝白扇會吃過麼?
第三息,種種零散痕迹在她腦海中串成斷斷續續的一線:
螭寐麻痹盧笑絨的嗅覺,偏偏在謝白扇到來之前,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
與謝白扇對上時,螭寐明顯下滑的實力,是真力有不逮還是要就勢退場?
又為何,她和舒揚舟身上都有邪氣纏繞?
驚疑間,在持續一早的烏雲與七星絕命劍堪稱詐騙的“幸運”指示後,真正的時運總算眷顧了她一回——不遠處又湧現出一個漩渦。
不及多想,甚至沒有看來人是誰,謝扶光眼疾手快,趁謝白扇不備将業火焚魂貼上他前額,同時腳狠踢在他胸口,借這力道身形急掠向後,一把将剛從漩渦出來一半的那位仁兄扯過來,直朝飛來石而去。
“快!注靈力!”
四名同伴雖不明所以,好在足夠果斷,也很有默契,一息時間幾人已全将靈力注入完畢,唯獨謝扶光手上牽着的仁兄還在吱哇亂叫着“非禮”。
樂命在那倒黴兄弟掌心橫切一道血口,蘊藏靈力的鮮血飛濺,飛來石亮起,将六人齊齊整整吸入秘境,而後歸于沉寂。
正式開啟後的秘境不比空置時候,任你有通天修為也無法從外破入,他們暫時安全……
呃不,僅剩了那倒黴兄弟一個隐患。
進入秘境後,謝扶光仍沒閑着,從衣擺扯下一條碎布就把那倒黴弟子反手捆起。
“得罪,隻是特殊時期,總得謹慎些,等她鼻子恢複了,”她指指盧笑絨,“就能驗證你是不是清白。”
“謝扶光!”倒黴兄弟驚怒交加,掌心又疼,一把少年嗓生生吠出了破鑼音,“什麼渡業山大小姐?我看你簡直是個潑婦!”
謝扶光很出名,少年顯然認識她。
“嗯,你良家。”謝扶光被罵了也不惱,還淡淡回應他。
畢竟大小姐自己也覺得,今兒她辦的這事,就活該被罵。
“嘁,我家當然好,你知道就好,”倒黴兄弟說起師門,一臉驕矜,都忘了接着嚎,“等出了秘境,我就讓我爹去找你算賬!”
“嗯,你有爹,了不起。”謝扶光依舊面無表情敷衍。
“裝什麼?你不是也有?先說好,到時候你可别搬出你爹來壓我爹。”
謝扶光正要答話,肩上一熱,崔驚厄搭上一隻手。
“他有什麼不對麼?”
“我不知道。”
剛剛一切全發生在瞬息之間,快得如同幻覺,此刻讓謝扶光回憶那絲詭異的熟悉感有還是沒有,真有點難為她。
“你不确定,就對師父用了那麼惡毒的符咒?”舒揚舟語氣很重,譏诮不已,“謝扶光,從前我隻當你性子冷,倒真是把你小看了。”
“那個……”黎暨在邊上抓耳撓腮,弱弱勸和,“業火焚魂隻焚奸邪魂魄,如果盟主沒問題……那個,盟主肯定不會有問題,所以那符咒對他不會有傷害的。”
他和事佬當得很努力,但沒人附和他。
業火焚魂隻焚奸邪這點,謝扶光此前并不清楚,她對謝白扇是真起了殺心的。
“這麼多年,師父精心培養你,給你最好的修煉資源,你摸着良心說,他對你不好麼?”舒揚舟眼底發紅,恨恨道,“你怎麼能這麼辜負他?”
随着他的話,謝扶光回憶多年來與謝白扇的種種。
他在培養她這件事上确乎用心,甚至精細到了每一頓飯吃什麼、吃多少,每個時間點又該幹什麼……
但除此之外,他便再沒盡過任何父親的責任,所以她也說不清他對她算好還是不好,她隻知道謝白扇給的她并不想要。
謝扶光最後隻是說:“他既得你敬愛至此,大概對你更好吧。”
舒揚舟聞言一怔,他嘗試回憶與謝白扇之間的師徒溫情,一時竟沒能從記憶裡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