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說不過她。
*
太陽又一次落下了,星星卻挂滿了天空,江晚雲側過身來面向她,昏昏沉沉中握住了她的手,當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握着。
林清歲不敢再動,隻讓她握着。
她以為江晚雲燒糊塗了,應該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誰的手,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隻怕再弄醒了她。
可江晚雲卻喚了她的名字:“清歲……”
她心裡頭一驚,臉上還故作鎮定。看那眼淚又從睫毛縫隙中落了下來,知道江晚雲原來沒有睡着,她的心也如海沙,碎軟又鹹澀。
那人哭訴:“我沒能保護好她……”
林清歲忽然被沉痛一擊。
要怎麼來描繪悲傷呢?真正心碎的人任何詞彙都是匮乏的,就算是江晚雲這樣有才華的人,以後每每想起,也隻微微歎一句:“燕子不在了。”
她們也會反反複複地想起——
這個夏天,燕子死了。
淹死的。
*
夜裡江晚雲終于睡安穩了,林清歲才走出屋門透口氣,門口階梯上江星辰困的腦袋釣魚,被她開門聲驚醒,回頭問了句:“我姐睡了?”
林清歲第一反應詫異蕭岚周語墨都走了,他怎麼還在這。想來是親弟弟,守着姐姐好像也合理,就點了點頭。也不管他,坐下來卷了支煙。
江星辰瞪大了眼:“你居然抽煙?”
林清歲不屑:“怎麼了嗎?”
江星辰也覺得自己言語冒犯了人家,有些不好意思:“沒什麼,就是……很少見女生會抽煙,況且你看起來也不像,我以為會抽煙的女生,都長岚姐,語墨姐那樣的……啊不過她們不抽啊,我隻是這麼一說……”
林清歲默默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覺得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尴尬,看了眼他一臉單純的樣子,總覺得能套出什麼話來,就問了嘴:“你姐姐,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是啊,”江星辰果然也口無遮攔,叭叭叭全抖了出來:“我就說我命裡缺姐夫吧。其實追我姐的人也不少的,但是知道我姐身體這個情況以後,都心照不宣地放棄了。隻有陸導是真心對姐姐好,前兩年姐姐身體最差的時候,他來跟舅舅舅媽提過親,那時候爸媽剛走,家裡也沒什麼能做主的長輩。姐姐婉拒了,大家也就都沒提這事兒。”
林清歲沒接話。
轉而又問:“她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星辰揪了跟腳邊的草,尋常事一般說起:“要說這病怎麼來的,其實我也一直沒研究明白。說不信玄學那套吧,但是家裡老人說我媽以前身體也不好,懷我姐的時候還一直哭,後來我姐生下來,我媽身上的病痛居然就都好了。我外婆說,我姐是來報恩的,月子裡就很好帶,放下就睡,醒了就笑,斷奶的時候都不鬧騰,就連哭也是默默掉眼淚不出聲的。”
林清歲聽着這些,眉色柔軟了些。
“我媽走之前腦子也糊裡糊塗的,嘴裡總說什麼,該她的病,她一定要帶回去的,讓我姐糟了這麼久的罪,知道她孝順了……”
江星辰繼續說道:“後來我學醫慢慢了解,發現我姐的病,應該是一種天生的基因缺陷。這方面醫學上的研究還很淺,也不好下定義。反正我姐從小就免疫力低下,也比别人更高敏,身體上心理上都是,怕冷也畏暑,還有潔癖,對聲音也很敏感,哦對了,小學音樂老師說她有什麼……絕對音感。她記憶力也很強的,病情必須要依賴藥物之前,她都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讀書的時候一半時間都在醫院裡,每次回學校還是能考第一名,那時候大人都誇她聰明。”
“情感上的表現呢,就是共情能力異于常人。我記得第一次病發,就是小時候看賣火柴的小女孩,她都快哭暈過去了,晚上就胃痛發高燒進了醫院,爸媽當時都吓死了。”
林清歲想象那個畫面,又心疼又好笑。
江星辰扭頭看她:“你笑起來挺好看的嗎!”
林清歲立馬又冷了臉,起身進屋去了。
她合上門來,看着眼前的江晚雲,連睡着了的樣子都端莊優雅,想象她小時候是個看童話故事都能把自己哭病的小哭包,不禁覺得那樣子有些可愛。
轉而又怅然,這樣好的人,居然也逃不過被人惋惜孤芳自賞的命運。
人睡着的樣子都是最脆弱的,她不忍用手背虛虛實實地貼了貼她冰涼柔和的臉頰,莫名想抱着她。
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