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劍南的事情結束了,我們就可以好好放松,繼續做那個不谙世事的王孫貴族了。”
宋延年長歎一口氣,借着清涼的微風,将心中的郁結一股腦地扔了出去。
“老實講,我經常覺得自己好累。”李長樂回頭看了一眼姜家别院,若是過去,她定會十分羨慕地吵着要她爹也建一個同樣的供她玩兒,但現在她隻會想:
這裡面埋藏了多少屍骨,有多少支離破碎的家庭折在了這一塊一塊的青磚之上?
她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有些病了,她甚至不敢再想享樂的事,她覺得自己的每一次享受、每一份快樂好像都建立在了别人的痛苦之上。
理智告訴她,是她想過了。
可經曆了這麼多,她沒辦法停止這樣想。
她……
宋延年突然抱住了她,這一個擁抱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李長樂擡頭看他,剛好對上了宋延年那雙滿是溫柔的眼眸,正午的陽光剛好錯過了躲在牆根下的兩個人,在一片模糊的陰影之間,李長樂突然發現好像那張她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臉,好像有了一絲的陌生。
她說不清那種陌生感來源于什麼,就是那樣毫無根據地突然占據了她所有的視線。
李長樂是個較真的性子,對于不懂的事情總有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沖動。她的下巴靠在宋延年的肩膀,偏過頭,看着頰側染了一抹紅暈的宋延年,伸出手,回抱了他一下。
哦,她好像知道了。
但也不大知道。
“你是不是有事沒和我說?”李長樂突如其來的問題有些不合時宜。
宋延年明顯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剛剛的沉溺此刻顯得如同溺了水一般的慌亂。
“有……有嗎?”
李長樂沒有松開手,隻是将下巴從他的肩上擡起,正視着宋延年,宋延年不争氣地撇開了目光,隻留下暈染了一大片紅的側臉,和熟透了的耳根。
“你剛剛……抖什麼?”
李長樂反手抱他的時候,她能明顯感覺到宋延年緊繃的後背有了一瞬的抖動。
“我……我抖了嗎?沒有吧……”宋延年心虛地不肯轉過來直視李長樂的雙眼,這讓李長樂覺得更有問題。
“哦?沒有嗎?”李長樂每一個音節都說得極為緩慢,她刻意壓低的聲線,像羽毛一般,輕飄飄地撓在了宋延年的心上,哄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有些後悔剛剛的沖動了。
他隻是……隻是……
舍不得長樂難過而已。
那些明明不是長樂的錯,就算長樂不說,他也能察覺得出她的痛苦,她的掙紮。她的心事每時每刻都在他的眼底具象化了,那些她不曾說出口的傷痛,難以表達的糾結,都一字一句地刻在了他的眼底,然後讓他跟着一起心疼。
如果,那些疼痛真的能轉移就好了。
轉移給他,讓他自己痛,他也不介意,反而會很輕松。
他大大咧咧的性子經常理解不到那些細枝末節的點,可長樂不一樣。她雖然外表和他一樣不着調,但他知道的,長樂其實很細膩,很敏感。
她能感受到很多人的痛苦,理解很多人的無可奈何。
唯一的缺點就是她會跟着一起揪心、跟着一起痛。
很可悲的是,他自己并沒有這種能力,好多事都是後知後覺的通過長樂才會發現其中的悲劇從何而來。
難過來得很突然,明明上一瞬他還在安慰着李長樂,可是馬上就被長樂的質問打成了縮頭烏龜。
說不上具體難過的點究竟是什麼,宋延年隻知道長樂剛剛的話,他是想回答的。
但他又不能回答,那一刻被他強行壓下的所有愛意和欲望全部如同洶湧猛獸一般鲠在了他的心頭。
很委屈,他明明也沒做錯什麼。
可也很害怕,他清楚的知道,如果隻是以好兄弟的身份一直走下去,他們會在一起一輩子。
但這層身份一旦被戳破,一旦被知曉,一旦……被拒絕,他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些快樂玩鬧、肆無忌憚的時光和同樣的未來,會向上好的宣紙一樣。
被沾滿、被洇開、被團作一團,扔在再也不會去看的角落。
他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