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霍擎北進宮。”北熙帝陰沉道。
霍擎北從糕肆出來,迎面看見宮裡的公公,是林德元身邊的小杏子。
小杏子年紀尚小,卻眸中無蕩,看不出情緒,這便是他受林德元重用之由。
“霍大人,皇上有請。”
聖上來興師問罪了。
新政弊病叢生,北熙帝着急推行,雲辀勢必站出來反對。
高黨餘黨不甘心屈于鄭黨之下,既有活靶子他們也定會大肆利用。他必須在雲辀惹怒聖上之前與雲漉定下親事,也是為了保住雲辀。
他和雲辀做的那出戲,北熙帝看穿又如何?
小杏子見陰鸷鳳眸将他瞬間吸入深淵,掉進無盡黑暗。瞳孔閃過一瞬的晃動,他還從未遇到能讓他慌神的大人。
林德元極少派他出宮,派他出來尋的那幾位大人都不在世上了。他不信霍大人不知道。
殺人如麻的霍大人比那些膽小如鼠的文官有趣多了。
小杏子讓開路,欣賞霍擎北上馬車的偉影。
進了宮,小杏子替霍擎北撐傘,自己走在傘外。離館閣還有百米小杏子忽然停下,仿佛館閣設有結界他沒有再往前踏一步。
天上砸落橫雨,小杏子将手中的傘交予霍擎北,大雨早已浸濕他身。
“霍大人,請進。”
鳳眸陰沉掃視被大雨裹挾的館閣,周圍空無一人。
霍擎北颔首道謝,越過小杏子打開閣門。
再關上時,與嘈雜雨聲隔絕。
館内靜谧,大果紫檀的書櫃共十二座交錯落座,萬卷書影高高低低,一落一睜間幻影綽綽。
“珑瑾,替朕拿書來。天字櫃經集第二本,陽字櫃詩集第五本,啟字櫃史集第一本,玄字櫃子集第六本。”
“是。”
霍擎北屣脫而入,館内上方墜落夜明珠,珠光映射交錯書影中見到了角落的北熙帝。
他卷起袴管支起小腿神情松散地捧卷正閱,與宮殿中央的天子威嚴有着天壤之别。
鳳眸輕落書櫃。
館閣内的書由大學士定期整理,擺放有序。
片時霍擎北便已找出三本書,第一本《雲槃經》,第二本《送行詩集》,第三本《元達傳》,指尖停滞。
元達傳是前朝大名鼎鼎的直臣,陳元達的傳書。他性子剛烈直言犯上,從不顧及天子顔面。前朝陳皇頒行新法時,他抓住新法弊病詞鋒尖銳上谏,最終被陳皇割舌鞭屍。聽聞死相凄厲,張大空蕩蕩的嘴巴喪叫而亡。
霍擎北點出最後一本時,露出‘谏逐’二字,此時北熙帝如同鬼影站在書櫃另端,與他透過書櫃對峙。
僞裝卸下,和善的目光變成鷹睃狼顧。
此刻不遠處的佛堂鐘聲響起,像極了北熙帝的警鐘。
“書都拿回去,好好看,看好了再還。”
攥緊書角的指腹攥成白色,握拳透骨。
皇上讓他對雲辀下手了。
對于他們之間的把戲天子是憤怒的。他的臣子可以貪贓可以枉法可以殺民,就是不能不聽話。霍擎北是他一手匡扶的劊子手,背負新政重任,現下還不舍得殺他。
雲辀,辜負他的信任,秘密死了豈不便宜他。
殺雞儆猴,最爽利的懲罰是,讓妹夫“殺了”妻子的兄長。
利用棄子最後試探他的忠誠離間他與雲家。
而雲辀便是今朝的陳元達。
霍擎北的沉默令北熙帝不悅,陰冷道出:“怎麼?不願?”
停滞的指尖緩緩撥下最後一本書。
“聖上的旨意,珑瑾奉命唯謹,從無不願。”
北熙帝面色緩和,恢複往日慈善眉眼。
“退下罷。”
霍擎北屈身退出館閣。
仍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小杏子低頭,心裡想瞧他一眼,始終沒有擡起。他知道,聖上正透過眼窗看着霍大人。
霍擎北經過他時,墨黑衣袂變作尖仞割閃他手臂。
小杏子低垂餘光瞥見霍大人手中多了四本書,指骨泛白,青筋爆出。
他大步離去,每一步深深印在泥土裡,陰冷潮寒。
湘戎在宮門等候,見到黑臉的主子,心随滂沱大雨砸碎地面。
“主君,接下來去哪?”
霍擎北深望巍峨宮宇,嘴角挑起陰戾笑容。
原以為他與聖上是同類人。
這張佛口何時吞噬蛇心。
雲辀生于寒門明白衆生皆苦,他考取功名雖是完成父親遺願,投身官場後以君子持身,秉秉公職守,自養一身正氣。外放那幾年與民同苦,無論天災人禍他始終與民同扛,從無懈怠。滿朝文武隻有他一心為民。
即便他執拗,并非私心作祟。
竟要落得陳元達的下場?何至于此!
他想完成的是千秋霸業還是皇權至尊?
遲早禍亂天下。
捏緊書的手稍稍松懈,指腹摩挲書名印記。
“去慕府。”
——
慕雩兮的馬車停在郊外。
阿音手中提滿食盒和包袱,綠雪提起慕雩兮的裙擺,慕雩兮扭頭急促,“不必麻煩,給我傘下車便是。”
綠雪悠悠回道:“這個時辰雲大人或許在家,外頭下雨濕了姑娘的裙擺...”
慕雩兮斜睨了眼綠雪,“知道了。茗風,撐傘。”
左擁右簇的慕雩兮還未敲門,雲漉拉開宅門。
“在屋裡面聽見慕大小姐的聲音了。”雲漉迎她們進屋。
“新宅也太偏了些,走了好一會。”
雲漉撚起絲絹揩去慕雩兮身上的水汽,撒嬌道:“多虧嫂子惦記,謝謝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