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大奶奶眉目微肅,向着沈姨娘說道:“你如何說這話吓唬他,原是跟了彥哥多年的厮兒,莫說一個匣子,就賞他十個也不算什麼。”
說話間戚廷彥已跨過來站到鶴童旁邊,徑向着這小厮訓道:“年紀越長倒越扭捏起來,還不快下去做你的事?”
鶴童忙忙告退而走。
戚廷彥這才又轉頭來向禮大奶奶和沈姨娘賠禮道:“他今日是吃錯了藥的,長輩們不要與他計較。”
沈姨娘笑吟吟道:“說句玩笑話罷了,你娘也知我吓他嘞,倒叫彥哥特意來護一場,我才是過意不去,你快回席上吃酒吧。”
禮大奶奶也朝兒子笑了笑。
戚廷彥便又朝席間道了一禮,這才和裴澤一道轉回去了。
沈姨娘端起盅吃了口酒,複對禮大奶奶等人說道:“鶴童那厮兒是個麻利的,估摸很快就要回來請,我還是先去淨個手。”
言罷,人就起身離席,領着貼身丫鬟往樓下行去。
“你四周看着些,瞧見晖哥就把他叫住。”她一面這般吩咐着。
下到大堂來,沈姨娘還沒看見兒子,便先看見了桌席被置在樓邊的戚敬和一家——确切來說,是看見了王若蘭和戚廷蘊母女,還有剛才在閣子裡見過的顔瑛。
雙方打了照面,沈姨娘便笑着招呼道:“好是湊巧,怎麼隻你們在這裡?”戚敬和不在席上,顔瑾也不在——至于丫鬟,自然不算數。
“相公帶繼哥去了橋市。”王若蘭禮笑回道,“瑾姐去外面買些東西。”
沈姨娘本是随口一問,得了回答便也就随便把頭一點,又笑笑對顔瑛道:“什麼時候顔大姐也來給我看看平安診?親戚這些年,倒叫近水也遠了。”
顔瑛淡笑禮道:“沈小奶奶哪裡話,醫事不分遠近,若是府上有需,盡管差人往鋪子裡來說就是。”
沈姨娘看了她兩眼,亦笑笑,又客氣過兩句,人便往後面去了。
“姨娘,”身邊丫鬟突然将腳步一頓,示意道,“鹿童在那兒。”
鹿童便是戚廷晖身邊的小厮。
沈姨娘順着她看去,果然見一青衣小厮正靠住後門闆往上貼耳朵,不是鹿童又是誰?她眉心一擰,與丫鬟放輕腳步徑走上去,待近到鹿童身後,方一把将人拉過來,不待對方反應便低斥道:“敢發一聲就把你打出府去。”
鹿童驚愕未褪,已忙閉住了嘴。
沈姨娘又瞪他一眼,也不多問,自己挨上前去,側耳靠到了開了一隙的門縫前。
門外是她兒子在說話。
“我還是不明白,你是覺得我哪裡不好?”戚廷晖的聲音雖壓着,但已有些勉力為之,迫切幾乎要從唇齒間竄出來。
沈姨娘心頭一緊,手扶上了門闆。
一個柔和的女聲在門外稍遠些的位置輕輕響起:“二公子,我已說了,不是你哪裡不好,是你我并不般配。那時我遇着難處,你特意叫人送東西來安慰,我很感謝,但我心中隻将你當作朋友,此番你既來問,我也不想隻回避了事,便認真與你說:還請不要再為我花費心思。”
“可我不是把你當作朋友,我們男女有别,做的什麼朋友?我是想娶你為妻的!”戚廷晖終于急出了口。
沈姨娘的指尖倏地扣緊了門邊,她屏住一口氣,好像恨不得把頭都歪進門闆裡,才小心翼翼又把縫隙拉開了分毫,将半邊目光從縫中遞了出去——她先看見了自己兒子的背影,然後将視線擦過他身側,又望向了面向這方站着的那個女子。
丁香色的妝花比甲……沈姨娘忽然看清她的臉,睜圓了眼。
顔瑾面對戚廷晖的追問,又蹙着眉頓了兩息,說道:“二公子,該說的我已都說了,你我兩家也算是場親戚,你若果然真心,還更請不要為難我。明日我便叫人把那繡囊給你送回去,還有此前歸還的那方掌中匣,皆望你明白我的決心。”
戚廷晖向她走上一步。
“你是因為你姐姐?”他直直地問,好像全沒聽見她先前的話,“我既沒有什麼不好,你如何接受了我的心意又要退回?我們算什麼親戚,她母親那樣的人,還算是你爹的元妻麼?”
顔瑾愣了愣,漲紅的臉上随即多了兩分正色:“二公子慎言。”
戚廷晖徑直道:“你與她又不同,你母親也不似她生母那樣不檢點,你是堂堂正正的秀才女兒,清清白白的身世,我堂姐那樣守禮傲性的人也隻将你多看幾眼,你如何對自己這樣沒有信心?我對你既是真心實意,自不在意你有這樣的親戚,我爹娘那裡……”
“戚二公子——”顔瑾語氣微沉地打斷了他,“我敬你家是鄉望,也謝你這番心意,但我說的不般配不是因我姐姐不好,她好與不好更不由外人來說,你也不必再追問究竟,既是不般配,多說亦沒有意義。出來時長,我該回了,你也請吧,日後勿要再相見。”
說完,她轉身舉步便走。
戚廷晖待要再追上去,忽被石子一樣的東西砸了頭。
他下意識駐步回首,太陽下看見個亮閃閃的銀塊正落在腳下,再擡眸,便對上了門縫裡一雙簇着火星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