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瑾點點頭,又繼續說道:“家姐的醫術不凡,又一向有濟人利物之心,不喜搬弄口舌,公子若有所需……不妨向她問一問。”
這一回,程近約看了她良久。
“聽人傳,”他緩緩道,“你們姐妹關系不大好。”
顔瑾微頓,說道:“看不出公子也是愛聽傳言的人。”
程近約笑了笑:“傳言未必真,但也未必假;依我看,至少你們兩個都不習慣找對方幫忙。”
顔瑾指尖扣住掌心,沉默了更久。
“這世上的關系,不是非好即壞的。”她輕輕說道,“我們隻是……不那麼親近。”
“那顔大奶奶呢?”他又問。
顔瑾不知他問的是什麼,是母親和她?還是母親和顔瑛?亦或者,是母親和她們兩個。
她隻是不知如何作答;好像有一塊軟軟的棉花塞在心口。
程近約也忽然不言語了。
少頃,他起身走入了房中,不多時返回來,手裡多了一本看起來已有些泛黃的書。
“等你看完這本書,我再給你新題。”他這般說着,把書遞到了她面前。
顔瑾接過來,見封面上寫着《九章算術》,便脫口道:“這書我也有。”一面翻開内頁,才發現書裡有密密麻麻蠅頭小楷的批注,她詫異擡眸。
“戚家既要你們等過九月,這時間你便好好做些正經事。”程近約說道,“前頭給你那道題不過平常,你那般誇海口,我還以為你用不了半日。”
顔瑾臉皮一燙,立刻回道:“我用算盤也要避着點人。且你說給我三日,鬧得我還以為這一題多麼難,算完又再三驗過,這才拿來給你。”
話音落地,她蓦地愣了下,眼中映入他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心間不由拱了兩拱。
“你……既覺得它不難,還給我三日時間?”她開口時聲音有些輕。
“那你倒該學學不用撥算盤的方法。”程近約把目光探向門外雨幕,徑自說道。
顔瑾詫道:“用算籌豈不更費事?”說着,終是沒忍住續了句,“早想問你,為何喜歡用籌片?”
“既是消遣,自然要緊在‘玩’時間。”程近約回過臉,說道,“若要求快,心算即可。”
言罷,他微擡下颌,清冷的眉眼随笑露出兩分意興來:“不如,切磋一下?”
***
顔瑛這一出診便是大半日,她乘船回來的時候,河面上仍然似有若無地在蕩着絲絲漣漪,行至街前踏渡,她看見表姐戚廷蘊正坐在自家生藥鋪子門首東張西望,于是遙遙沖着對方揮了揮手,果然引得注意。
戚廷蘊帶笑快步迎上來,牽過顔瑛的手便道:“我正在你家鋪子等你嘞!”
“你幾時來的?今日可下了場大雨。”顔瑛忙問,“是不是姨母那裡有什麼事?”
“我娘無事。”戚廷蘊道,“頭裡我去送貨,碰着位太太,說在你這裡約好了要些護肝養身的藥丸。”
顔瑛險些一腳沒站穩。
一陣燙熱倏然從耳根蔓延到了臉龐,她複又若無其事朝自家表姐看去,頓了頓,按捺地道:“哦,可是那位二太太?”
戚廷蘊一本正經地含笑颔首:“對,正是那位二太太。”
顔瑛抿了抿嘴角,看着她:“她那裡事忙,想是托四太太來請的你?”
戚廷蘊“噗嗤”一聲輕笑出來,又立刻抿住,點頭:“對,四太太說二太太明日要出遠門,因出發時辰早,想着你這裡來不及,便叮囑說那丸子不用了。”
顔瑛一愣,須臾,接了話說道:“他現在何處?”
裴潇和裴清兄弟倆此時正坐在書場的閣子裡聽書。
裴清端起手邊的茶盞啜了口,對他二哥道:“你真不等三姐的事落定再進京麼?我總覺得她對戚蓮越那小子不是沒有情意,萬一她反悔,戚蓮越又有那個命過了鄉試,說不定我爹娘也就答應了。”
“姻緣強配,就是成了也恐結苦果。”裴潇目視着台上說書人,語氣平靜地道,“若她和葉家有這個緣分,等我從京城回來,兩家差不多也在商量下茶了。”
說罷,他轉眸看了眼裴清:“倒是你,若想在二叔二嬸那裡圖心中所願,這次鄉試恐怕是個坎。”
“嗐,”裴清半笑半歎地吐出一口氣,“盡人事呗。”又似喃喃地說了句,“反正我娘打小就覺得我幹不成事,也不差這一樁。”
裴潇波瀾不興地道:“倘使戚家兄弟兩個這次都榜上有名,便是一個舉人一個秀才;你裴四公子聽人說幾句便商場懶縱橫,科場也失心氣,依我看,不如我這次進京也給你尋個好人家,嫁了算了。”
裴清一口茶噴到了地上。
正在這當口,馮春一腳跨進來,殷勤道:“顔大夫随戚家小姐過來了。”
裴潇已經看見了朝自己走來的顔瑛。
她和戚廷蘊都戴着眼紗,讓人瞧不見她的臉,也探不得神色,然而步步行來,步步皆透着矜持。
他唇邊挂笑,離座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