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太太正在明間裡陪着自家妯娌和客人吃茶。她端起瓷盞欲作淺啜,目光自盞後不動聲色往戚府禮大奶奶和葉家太太面上掠過,又在裴二太太身上停了停,一面應酬地聽着其他人說話。
“等裴翰林回來的時候,府上大爺和戚大小姐的婚事也近了。”有一娘子道,“說不準,這回便是雙喜臨門嘞。”
裴二太太和禮大奶奶皆是微微笑着。
裴大太太啜罷茶,随手将瓷盞放了,一面和氣回道:“承你吉言了,我也盼着兩家孩子這回考試都能順利。”
聞言,裴二太太和禮大奶奶的笑容都深了些。
裴二太太笑歎了口氣,說道:“這科考本是不易,他們兩個能都過了院試已在我意料之外,想是多少沾了些我們家二郎的翰林之氣才有這般運道。不像蓮越,”她看向禮大奶奶,“那是真真百裡挑一的人才,就連卻瑕也贊賞他文章寫得好嘞。”
禮大奶奶面上仍笑着,心中卻沉了一沉,不由地想:她一貫愛顯兩個兒子好,今日一反常态這般自謙來捧着蓮越,看來果然已是變了心意了。
思及此,她不露形色地接過話來:“要說舉業,我也幫不上蓮越什麼忙,就連遠在成都府的他二叔恐怕也比我能在老爺那裡關問得多些。不過我看着阿竹同你們家宏嶽的親事,倒确實不免為大郎操心。”
“兒女自有兒女福,蓮越優秀,你不必憂心。”裴大太太笑了一笑,又繼續說道,“卻瑕也是時常疏忽自己的性子,他身子還未全休養好,這趟出門又叫我牽挂着,總覺得他身邊那些人誰也把他照顧不好。為人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
禮大奶奶笑笑應下,其他人亦紛紛和調。
又有娘子試探地說道:“裴翰林這般總為大前程操忙的人,還是要有個好妻室在家裡幫襯着他才是。”
裴大太太順手端了茶,口中回道:“随緣便是了。”
裴二太太看了看她大嫂,眼中轉過一絲忖量。
禮大奶奶略作沉吟,也沒有多說什麼。
葉家太太則攜笑應道:“大太太是大智慧,這能随出來的緣分自然是天定的,若是有緣人啊,千裡迢迢也能咫尺相見。”
就在這時,門外走來丫鬟禀道:“對過探花弄顔秀才家大娘子來了。”
裴大太太聽了便說道:“哦,她今日得空來了。”一面笑向衆人解釋道,“頭裡我請了顔大娘子幫忙看花樣,諸位稍坐。”
言罷,她轉過頭又向裴二太太交代了兩句,這才起身去了偏室。
***
顔瑛帶着小燕在藥局裡支點完藥材走出來,就又有衙門裡的人追出來喚她,說是牢房裡有個女犯得了急症,正好請她幫忙看看。
她便二話不說跟着去了。
縣衙牢獄位于西南側,俗稱“南監”,顔瑛平日裡并不必行至此地,她雖領了這份差事已有些日子,但這回卻還是頭次來幫忙看顧獄囚,故而饒是她心中已有所準備,卻仍不可避免地因獄中情形而感到了幾分畏怯。
她才剛一走進去,就聞到了股腐爛發黴的味道,濕悶的空氣裡漂浮着汗液和油脂混合的臭氣,隐隐還有些腥臊,比起在溪望村時的環境更要惡劣,激得她不由屏了屏呼吸,主仆兩個隻得将備在身邊的面巾拿出來蒙了,這才勉強好受了些。
或是因她們的出現有些突兀,顔瑛一面走着,已感覺有數道目光從暗處射來,引路的獄卒似毫無察覺地徑直行走在前,小燕則往她身邊又挨近了些。
生病的女囚位于最底的牢房,牢室裡除了她之外還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媪,此刻正坐守在旁。見到顔瑛進來,老媪先是一愣,随後目光落在小燕背着的藥箱上,忙忙起身讓了位置出來。
“是顔家那位女大夫吧?”老媪眼神熱切地說完這話,又轉過頭去喚那病睡在草席上的年輕女囚,“劉娘子,沒事了沒事了,有活菩薩來救你的命。”
顔瑛聽着這話,臉上微燙,但視線掠過二人身上的囚衣,頓了頓,還是沒有言語。
那被喚作劉娘子的女囚在昏睡中呻丨吟了兩聲,并未睜開眼。
顔瑛探了探她的額頭,隻覺熱灼掌心,于是又向老媪詢道:“你見她除了高熱之外還有什麼症狀?”
那老媪忙忙便說了起來,顔瑛聽她細緻到連劉氏已一天一夜未有排洩都記在心間,不免又将對方多看了兩眼。
“她身上可有傷?”顔瑛突然想到什麼,轉過頭問獄卒。
獄卒聞言笑笑,說道:“小姐不知,她是那罪證齊全的,自己也不狡辯,并犯不着用什麼刑,進來已有些日子了。”
言下之意便是說與他們定是無關。
但顔瑛半信半疑。
她的父親顔同文是常替人與衙門周旋的,尋常人從被抓捕的那一刻,家裡就要急着想辦法如何能讓其少受一些苦,那麼這“苦”至少也是來處的吧?何況她曾在糍粑教的法壇外目睹過缇衛司的行事,雖說缇衛司更非尋常衙門,但憑她今日來這牢獄所見所聞,多少也可做兩分參考。
“煩相公回避一下,我好與她仔細看看。”顔瑛索性這般說。
這獄卒似也樂得不用陪立在旁,隻親切回了句“那小姐有事喚我”便利索地去了。
顔瑛吩咐了小燕正要搭手,卻聽那老媪又道:“我進來有五日,倒确實沒聽見她說身上有傷,看着也不大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