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三皇子知道沈小姐要來京城後,書信跟雪花般的往這邊送,若今後兩人成了親,還不知能把女郎寶貝成什麼樣。”
“誰說不是呢?堂堂一個皇子,竟屈尊纡貴到連姑娘家增減衣服的事都要操心,也不怕傳出去失了身份,被人嗤笑。”
午時幾陣隐隐春雷過後,天邊又下起了濛濛細雨,到處靜悄悄的,于是,從走廊上路過的婢女刻意壓低譏诮嗓音傳進屋中,就顯得格外清晰:
“要怪隻能怪三皇子不受寵,能從聖上求來這樁婚事已是天大的福分,哪敢再挑剔。”
“嘿,我還聽說這沈小姐和三皇子定親前,曾和齊王之子謝璟不清不楚的,三皇子連這個也不介意嗎?”
“能介意什麼,你也不想想她可是沈靈薇。”
自古以來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幾十年前舊王朝覆滅後,司家建立魏國,分封有從龍之功的諸侯為異性王,齊享天下。
沈靈薇的父親便是其中之一,被封諸侯之首燕王,執掌廣陽至遼東六州兵力。其姑母乃和親公主受天下人敬仰,唯一的表哥是即将繼承大統的匈奴國皇太子,可謂滿門榮耀,是乃至整個大魏連皇室都忌憚三分的存在。
從小就是天之驕女的沈靈薇,身價自然是其他貴女無法比拟的。若非早年因婚事上和一向不太對付的齊王之子謝璟鬧了點龌龊,傳出不好的绯聞,尊貴如三皇子也不一定能求娶到她。
就在這時,緊閉的菱花窗忽被人撐開一道縫,濕冷的水汽冷不丁的蔓入屋中:“三皇子命你們給小姐采買的棉衣買回來了嗎?”
丫鬟似被吓了一跳,後怕的發顫嗓音再無方才沖天的酸醋味,“還,還沒,奴婢這就去。”
伴随雪玲斥責丫鬟的怒語過後,走廊上的響動漸漸回歸寂靜。
躺在床榻上緊閉雙目的沈靈薇卻依舊被吵醒,發出短促“啊”的一聲驚叫,猛地睜開雙眼。
耳邊傳來雪玲又驚又喜的關切聲:“小姐醒了?”
瞳孔裡尚帶着懼意的沈靈薇,如雪般的臉上顯出迷茫之色,卻在看到雪玲的瞬間,怔忪着回頭看向周遭。
散發着黴味的陳舊架子床,半舊的天青色帷幔,斑駁的泛黃牆壁,令她腦海中原本被遺忘了的模糊記憶越發的清晰,她才漸漸地反應過來。
她好像重生了。
想起當年慘死的情景,沈靈薇後怕的捂着怦怦亂跳的心口,上面仿佛還殘留着當時被喂下毒酒後大口往外噴的鮮血。
她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新婚之夜。
說來可笑,還是被剛才丫鬟嘴裡愛慕她至深的三皇子司亦塵,親手毒死的。
許是被最愛之人背叛心中怨念太深,她死後竟化為了阿飄,寄生在自己的牌位上,左右無處可去,她便日夜咒罵那個負心漢,時日久了,竟叫她窺得了不得的真相。
原來司亦塵心中另有所愛,娶她不過是觊觎她父親手中的兵權,妄圖借此劍指皇位,而她的存在不過是他登頂所使的‘一石二鳥’計謀中最重要的一環。
依着多年來對她“情深意切”的形象在前,司亦塵成功把她的死嫁禍給了政敵,她父兄自然不疑有他,為替她報仇為他所用,一路助他鏟除異己,登頂皇位。
而他做了皇帝後第一件事,便是以莫須有的罪名,将她父兄抄家滅爵,迎娶心上人入宮。
又過了三年,諸侯叛亂,與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齊王謝璟,領着叛軍直搗皇宮。
那夜,浮屍千裡,血色将整個宮殿染紅。
她蹲在牌位上等外面消息困的直打盹時,塵封已久的宮殿房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
渾身是血的謝璟,提着司亦塵的頭顱緩緩入内,在看到她的牌位時,如松般挺拔的身軀仿佛受到了重創,一下子佝偻下去,連帶着手中提的司亦塵頭顱也跌落在地上。
他似是毫不在意,踩着一地鮮血,踉跄走到她牌位前,擡手愛憐的一寸寸撫摸她的牌位,嗓音低啞悲怆,字字啼血,“薇薇,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大仇得報歡喜若狂的同時,也被眼前這極具沖擊力的一幕驚的困意全無,忙打起精神回想自己生前何時欠下的這段風.流債時,眼前驟然一黑,等再睜眼,人已在這躺着了。
“小姐可是在生那兩個丫鬟嘴碎的氣?”
雪玲見沈靈薇遲遲不吭聲,不由揪心,端過桌案上放着的湯藥,低頭吹了吹,舀了一勺遞到沈靈薇嘴邊,恨聲道:
“都怪那個齊王,若不是他在您親事上橫插一腳,您也不會被人在背地裡笑話那麼多年,等回京後,奴婢定要把此事告知三皇子,讓三皇子好好教訓她們!”
沈靈薇剛重生,人還有點不适應,驟然聽到三皇子三個字,幾乎本能的闆起臉:“以後莫在我面前提起司亦塵!”
被訓斥的雪玲愣了下。
沈靈薇後知後覺出自己失言,這會兒她和司亦塵在旁人眼裡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沒理由忽然厭惡他,玉白手指煩躁的抓了把被褥,低頭喝了口藥,好苦。蹙起娥眉含糊不清的岔開話題:
“你說的前一句是什麼?我方才沒聽清。”
雪玲雖詫異她的反應,可卻極快斂住情緒,小嘴跟倒豆子般快語道,“就是您常罵的那對父子齊王和謝璟啊,您忘了?”
沈靈薇扶額,時間太久遠,她還真給忘了。
齊王謝無涯和她爹同為異性王,唯一不同的是,出自世家大族的謝家,族中曾出過好幾任宰相,是真正的書香門第,詩禮傳家。身為家中老幺的謝璟,因從小體弱多病之故,并未繼承齊王之志從文,而是被祖父扔到軍營曆練,又因天資聰穎,極擅長謀略,短短幾年便在軍中名聲顯赫,成為能鎮守一方的大将。
一年前,聖上病重之時,更是将他調回京城委以重任,掌宮内外禁軍金吾衛,成為天子近臣,得盡世人贊譽。
相反她爹卻是草莽出身,空有一身蠻力,兩家人彼此看不慣,又因政見不同,一路從朝堂吵到了後宅。
她爹自是吵不過出口成章的齊王,時常在家長籲短歎他這輩子吃的苦頭,全是因沒學問,私下更是立志讓她成為京中貴女的典範,企圖在她身上找回點顔面。
何耐她天生不是做學問那塊料,但被她爹耳提面令多年,好歹學的能在人前維持燕王府的體面,不至于落人口實。
可偏偏有人似乎見不得她好,竟沒事找事的在聖上面前将她和謝璟拉郎配。
齊王自是不肯,跑到聖上面前痛哭流涕含沙射影言之謝家人就是死絕了,也絕不娶她這個無鹽女的話而化為泡影。
她爹知道後,氣的當晚就扛起那把跟随他上戰場多年殺敵無數的七尺長槍,去齊王府大鬧了一通。
自此兩家梁子徹底結下。
之後,外人隻要提起她和司亦塵就要把謝璟拉出來溜溜,好像不敗壞她名聲兩句,渾身就跟長刺了一樣不舒服。
若擱在以前,沈靈薇聽到旁人譏諷她和謝璟不清不楚的話,定會掐着腰和人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