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薇從浴室出去時,沈老夫人鐵青着臉正要往小榻上坐。
昏黃燭光映照在溝-壑叢生的臉上,那雙總透着精明的眸子滿是審視和挑剔。
沈靈薇心裡咯噔一聲,忙急步上前,規規矩矩地請安:“祖母,這麼晚了,為何——”
不待她說完,沈老夫人已直起身 ,将手中镂空雕如意拐杖朝地上重重一砸,語氣沉厲:“之前我千叮囑萬叮咛,讓你不要和謝璟,你給我權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沈靈薇吓得身子抖一下,下意識側身看身後浴室,漲紅一張臉:“您,您都知道了?”
沈老夫人因是農戶出身,這些年總被京城世家女眷取笑身份低賤,于是,為了兒子燕王的名聲,越發将規矩刻在了骨子裡,見她臉上無絲毫愧疚之色,愈發怒其不争,“若不是三皇子身邊的小黃門告訴我,你還想瞞着我到什麼時候?”
沈靈薇被質問得懵了一瞬,眨了下眼脫口道:“啊?什麼小黃門.......”
話說到一半,忽意識到兩人說了半天竟是在雞同鴨講,懸在心頭的大石驟然落下,唇角剛要綻出慶幸的笑容,忙又抿住,起了新的疑惑,蹙眉小心問道:“此事是司亦塵告訴祖母的?”
“三皇子身份尊貴,這種小事何須專門告訴我,是送你回府的小黃門無意間說漏了嘴!”
沈靈薇深知司亦塵為人,做事滴水不漏,是絕不允許這種“小事”發生的。臉上那雙妙目一轉,猜八成是他想借祖母的手敲打她,令她安分,遂不再言語。
沈老夫人隻當她受教了,臉色稍霁,喘口氣繼續道:“你向來懂事,我也不欲多說你什麼,但眼下你和三皇子的婚期将近,一言一行備受矚目,這種時候萬不可被人挑出錯處,累及閨譽,丢了我燕王府的門楣。”
“知道了。”
“既然知道錯了,那明日就替我去宮裡看看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是司亦塵的生母。
沈靈薇蹙眉不樂意,忍不住小聲嘟囔:“我去遼東前不是才去過?怎麼又要去?”
沈老夫人剛壓下的火氣“蹭”地蹿上來,叱道:“她是你未來的婆婆,和她相處好了,将來你嫁過去才不至于被欺負!”
沈靈薇怕氣壞了祖母,哪還敢再說“不”,忙應承下來。
沈老夫人臉色這才好看些,又絮絮叨叨說了一些令她注意的話,腳步蹒跚地離去了。
沈靈薇忙轉身回到浴室,方才謝璟坐的地方除了殘留一攤水漬後,并無他的人影,也不知他聽沒聽到祖母方才訓斥她的話,又是何時離去的。她還有好多話沒問他呢。
*
次日一早,沈靈薇便帶着雪玲,雪芳二人入了宮。
斜倚在小榻上淺眠的淑妃娘娘,見人來了懶洋洋地坐直身子,妙曼的身軀隔着粉色紗簾顯得朦朦胧胧的,隻見她朱唇輕啟,微微含笑地招呼她過去,“都是自家人,進來吧。”
因淑妃之前是宮女,故而哪怕前幾年被封為淑妃,可居住的殿宇依舊很素樸,一眼便可望到頭。
沈靈薇之前曾來過幾次,并不拘謹,輕移蓮步走到小榻前,和淑妃見了禮後,令雪玲送上見面禮:
“聽聞娘娘喜歡駿馬,此次我從遼東回京時,特令京中手巧的繡娘趕制了一幅駿馬圖,娘娘看看喜不喜歡?”
淑妃将繡卷接過去,打眼一看,眸底蕩起驚-豔笑意:“本宮很是喜歡,薇薇費心了。”
淑妃說着話,不經意地瞥向雪玲手中:“金絲棗這次怎麼沒見帶來?”
金絲棗,是蜜糖裹牛油細面蒸炸,需經過十幾道工序才能完成,因制作食材精貴,又非常考驗廚子的手藝,故而賣得比黃金還要貴,一度被喜愛奢靡的後宮嫔妃和世家女眷推崇。聖上節儉,得知後便勒令不許禦廚房不許再做此物。
上輩子沈靈薇見淑妃喜食此物,私下花了大量錢财做好金絲棗後,趁着進宮時偷偷帶給她,然而直到死,她也沒有換來淑妃的一絲好感。
故而,重生後的沈靈薇自是不願再大費周折去讨好她,語氣淡淡地道,“此次回京路上遇到了點麻煩,就沒來得及帶。”
淑妃微微蹙眉,明顯不悅。
沈靈薇對此早有準備,起身說自己身子不适,正要離去。
趙美人忽從外面跌跌撞撞地闖入,不顧滿屋丫鬟阻攔跌跪在淑妃跟前,淚水漣漣地慌亂哀求:“求姐姐救救我。”
沈靈薇見狀大吃一驚,忽想到謝璟昨夜受的重傷不知是不是趙美人所為,頓時也不着急走了,人又坐了回去。
淑妃忙要把淑妃扶起來,可淑妃執意不肯,兩人正在糾纏時,十幾個金吾衛尾随而來,将整個宮殿擠得滿滿當當,個個手持利刃,場面十分駭人。
殿中服侍的宮人吓得四處竄逃,一時間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須臾,身穿銀色铠甲的謝璟,大步跨入殿内。
他今日臉色較之昨日重傷時好上許多,但眼窩深陷,下颌冒出一層青色胡渣,若仔細看他的話,便能發現他後背微微前傾是在努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