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薇被他窺到心中所想,胸腔裡那顆心猛地疾跳起來,她讪讪地偏過頭,胡亂端起小幾上的茶盞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當,當然,我們可是朋友,我怎會不見你?”
對于她的避重就輕,謝璟緩緩斂起臉上自嘲之色,直視她的雙眼,溫聲道:“薇薇,我對你的情誼,你無須有心理負擔,就和從前一樣裝作不知道便好。”
聽到他這真摯的話,令慌亂之中本已想好托辭的沈靈薇,一下子愣住。
隻因若他和司亦塵一般遭到她拒絕,就惱羞成怒想對她用強的話,她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再次拒絕他,而非如現在這般更加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但有一點她能肯定。
她并不讨厭謝璟,甚至因為上輩子的事,她在更多時候心裡還是比較依賴他的,但她也确實不想再開始新的一段感情,故而,沈靈薇雖慌亂,也隻是下意識地抓了下裙擺,“我,我并沒有心理負擔。”
說完話,她拿起手邊的果酒,爾自給自己倒了一杯,垂頭捧在手心裡慢慢啜飲。
許是兩人也稱得上是過命的交情,那些藏掖在她心底多年的隐私之語,借着漸漸上頭的酒勁兒,沈靈薇忽有了勇氣吐露出來,隻聽她忐忑不安地緩聲道:“而,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說到此處,她仰頭将手裡的果酒一飲而盡後,又重新為自己滿上一杯端在手裡,許是剛才的緊張勁兒,已借着酒意緩過去了,她稍稍定了定神,道:
“我從小被爹娘訓導要端莊示人,于是,旁的貴女要學的東西,我全部都要學,若我偷懶學不會,或者是學不好,都會被罰打手心。”
“雖然我知道他們這麼做是為了我好,但我還是會心生怨恨,覺得他們隻是愛我為燕王府撐臉面的榮耀,而非真正愛我這個人。”
“司亦塵也口口聲聲說對我好,但他想娶我也不過是為了燕王府的權勢。”
“還有,前幾年我也有幾個閨中密友,她們也各個都誇我,更是凡事都以我為先,但自從我和你退婚的醜事傳揚出去,被人嘲笑是個“無鹽女”後,她們一.夜之間都厭棄了我,再也不找我玩了。”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我的小名不叫微微,而是叫月月,是爹娘取《詩經·陳風·月出》中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之意,希望我長成如明月般儀态姣好的女子,後來也被人诟病配不上這個名字,而改掉了。”
沈靈薇說到此處,臉上閃過一絲自嘲,落寞地喃喃道:“所以,久而久之,我便害怕别人對我的喜歡,都是帶有目的的,隻因若哪一日,我做不到他們心目中對我期許的那般模樣,她們便會厭惡我,收回那些對我的好,棄我如敝屣。”
而上輩子她被司亦塵在大婚之夜活生生毒死,便是最好的例子。
謝璟聽到她這發自肺腑之言,心頭一緊,再未料到明明看起來開朗如燦陽般的少女,心裡竟藏掖了那麼多傷痕,直恨不得替她受之,忙擡手按着她端起酒盞的手,“月月,你看着我的眼睛。”
沈靈薇此刻已喝的微醺,所謂酒後壯慫膽,以往不敢在他面前表露的陰暗情緒的一面,不覺露出猙獰的獠牙,于是,她并沒立即揮開他的手,心想,這下應該可以吓退他了吧,畢竟誰會喜歡一個内心破敗的人兒。
故而,毫不在意地擡起濕漉漉的眼睫。
近在咫尺的男人,半邊身子被籠在豔陽下,剛毅的面容透着暖光,眼眸卻深沉的透不進一絲光線,隻聽他鄭重地盯着她雙眼,一字一頓道:
“首先,我是齊王之子,又身擔要職執掌執金吾,靠自己的雙手,就能獲得想要的一切和權勢,無須為了燕王府的權勢而委曲求全對你示好。”
“其二,你也并非旁人口中的“無鹽女”,你聰明伶俐,又通透,比起那些整日端着架子的貴女而言,活得真實,鮮活!一點都不比旁人差。”
“至于我——”
男人語氣一頓,深邃的眼眸中,露出一抹莫名的歡愉之色,嗓音極沉且寵溺,“喜歡便喜歡了,哪有那麼多理由和為什麼。”
沈靈薇再未料到他竟是這般反應,隻一刹那,藏掖在她心頭那些上輩子寄生在牌位上無數個日夜裡,痛心疾首的反思和迷茫,以及對所有人的不信任編就的黑網,頓時被刺穿一道大口子,流出裡面濃黑的毒瘡來。
沈靈薇坨紅的臉頰染上一絲不可置信,不安地蠕動櫻唇,“謝璟,你真的不介意我不好的一面嗎?”
“嗯。”謝璟怎會介意?他隻恨當年兩人議親時,他人不在京城,讓她平白遭受了那麼多不公和嘲諷。
少女緊張的喉嚨發緊,舔了下唇,不确定地又道:“可我萬一一直都不好呢?”
“那我就一直喜歡不好的你。”
沈靈薇依舊心頭難安,怎會有人無條件地喜歡一個人呢?這簡直不可思議!欲言又止道:“可——”
“沒有可是,我可以等,等到你對我徹底敞開心扉的那一日。”謝璟溫聲打斷她的話,并擡起骨節分明的大掌輕輕地按在她的肩頭,仿若要将這鎮定人心的力量,一并傳遞給她。
沈靈薇怔怔地望着他的雙眼,心頭那些的不安卻一刹那倏然而至。
樓上的絲竹弦樂聲傳到這邊,震耳欲聾,可沈靈薇耳邊卻什麼都聽不到了,隻聽得到自己胸腔内疾跳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比以往任何時候跳得都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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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樓喝酒的金日離,見謝璟遲遲沒回來,打了個酒嗝,大着舌頭對周瑾道:“謝璟人呢,怎麼下去這麼久都沒上來?本太子就不信,今日喝不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