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探子來報,說聖上一個時辰前從昏迷中再次蘇醒時,忽然問張太醫自己還能撐多久!張太醫唯恐聖上疑心他和咱們串通一氣的事,就和聖上說了實情,說他恐怕撐不過明晚,聖上估計也知自己大限将至,立馬連下三道聖旨,分别頒給了燕王和丞相,至于最後一道聖旨..........”
張慎說到此處,嗓音發顫吞吞吐吐的:“是,是——”
“是什麼?”
面對謝璟的冷聲質問,張慎映在窗子上的身影,猛地低下頭去,隻聽他咬牙憋屈道:“聖上昭告天下說您已畏罪潛逃,下落不明,而這還不止,那道聖旨上還洋洋灑灑羅列了許多齊王府這些年藐視皇權的罪證,說您和王爺其罪可誅,甚至聖上還放話說,誰若能取得您的首級,便被封萬戶侯,從此以後平步青雲高官厚祿。”
話音方落,伴随着一聲重物捶牆的悶響聲,忽砸入耳中。
門外的張慎驚呼一聲:“中尉務必息怒。”
沈靈薇霎時睡意全無,起身就要下榻去找謝璟。
下一瞬,又聽謝璟怒氣沉沉道:“我家人呢?”
提起這個,沈靈薇忽然遲疑起來,萬一自己就這麼貿然拉開房門走了出去,謝璟怕她擔憂,又瞞着她不肯說了,可如何是好?故而忙止了動作,選擇靜觀其變。
門外的張慎,似是松了口氣,快語道:“聖旨上隻言王爺和您有謀逆之舉,可因早些年你們為大魏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為此,也算罪功過相抵,但也許是聖上想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便說什麼禍不及家人,寬恕了他們,還說待您伏誅後,便将他們放回去。”
“至于王爺,末将第一時間得知消息後,怕王爺被人加害,想要把王爺從诏獄裡接出來,可王爺顧慮您和家人的安危,執意不肯随末将走,莫将正欲再勸他之時,聖上忽派人來傳召王爺,末将怕暴露身份也不敢攔人,這才等人走後,趕緊來找中尉。”
張慎說完,語氣裡已然染上焦灼,“如今宮中形勢瞬息萬變,王爺就這麼隻身前往,也不知聖上會不會加難于他,中尉,您得趕緊想想應對之策,末将也好進行下一步部署。”
這時,外面忽然起了風,院中植的幾株桃樹枝丫亂擺,倒映在屋中窗子上。
昏暗的月光裡,站與窗子旁側的謝璟,下颌繃得緊緊的,扶握在腰間佩劍劍柄上的大掌,也似因克制而緊攥成拳。
須臾,聽他沙啞着聲快語道:“聖上這個時候傳召我爹入宮,不過是想拿他性命要挾我,想要我自投羅網,而越是這種緊要關頭,我們越不能自亂陣腳。”
“嗯。”
“九皇子那邊情況怎麼樣?”
“這幾日聖上病勢沉重,九皇子衣不解帶一直在旁邊伺候,孝心可鑒,赢得了不少朝臣的支持,探子來報說,這兩日聖上更是數次從昏迷中醒來後,揮退殿裡的所有宮人,獨留九皇子在寝殿密談,可惜我們的人混不進去,不知兩人說的什麼。”
謝璟冷笑一聲:“無礙,聖上如今所想,無非是想如何除掉我和幾位藩王,永絕後患的事。”
“那我們更要提前防備了。”
“明晚聖上駕崩前,定然還會召見九皇子和燕王等人托孤,你且去找燕王,令他務必盯緊宮中動向,并在明晚聖上宣布九皇子繼承皇位之前盡量拖延時間,務必等我去了再按計劃行事。”
張慎聽後驚得蓦地瞪大眼珠子,“可按我們之前的計劃環節裡,中尉從頭到尾都不再露面,如此一來,您若真的去了皇宮,豈不是就中了聖上的圈套?”
屋中的沈靈薇聽到此處,一顆心猛地揪起,抓緊了身下被褥。
謝璟眯了下眼,冷厲的嗓音裡透着蔑視,“我爹還在聖上手裡,身為人子,我不得不去。”
“可——”張慎滿臉焦灼地忙要再勸。
謝璟已一擺手阻斷他的話:“此事我心意已決,你無須再勸,且我們籌謀這麼久,而今就差這最關鍵的一步,成敗在此一舉,我不能因我一人之失而導緻功虧一篑。”
而屆時一旦失敗,不止整個齊王府灰飛煙滅,還有幾位藩王和邊關十數萬将士也将性命不保,再燃戰火,導緻生靈塗炭。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而謝璟卻不畏強權以身飼虎救黎民百姓,此等壯烈之舉,令同為将領的張慎自慚形穢,他眸底霎時有淚光閃現,滿心欽佩地朝後退了一步,雙手抱拳朝謝璟深深一鞠:“中尉大義。”
謝璟未接張慎的贊譽。
破敗的窗子上映着他剛毅的面容,隻見他面色凝重,分毫不亂地繼續朝張慎下令,進行下一步部署:
“明日.你繼續按照原計劃行事,若明晚我進皇宮一個時辰後還未現身,你即刻護送我的家人去塞外生活,并向他們轉告我的話,此生不許替我報仇,更不許再踏入京城一步。”
“中尉!”張慎駭地猛地擡眸。
“這是命令,快去。”謝璟面不改色地冷聲催促他。
張慎知此事茲事體大,維系着多方人馬的性命,隻得強行将滿腹的悲痛壓回心底,朝謝璟一颔首快步離去。
直到張慎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裡,謝璟依舊站在原地未動。
夜風越發大了。
不知何時,方才挂在枝頭的一輪明月被密布的烏雲遮住,變得暗淡無光。
四野寂靜,偶有幾聲狗吠從深巷裡傳來,給這沉悶的夜平添了幾分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