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少年銳氣的眉眼，鋒芒盡斂，隻擡手揉了揉她的發，一笑道，“你一輩子不嫁人我都管你。”

*

越歲甯坐在書案前，捏着筆認真地描字，不知為何，她覺得殿中有些冷，手凍得幾乎握不住筆。

轉頭看了圈，才發現問題出在哪裡。

屋中沒有炭火。

謝執玉見她四下張望，放下手中的書，問：“你在看什麼？”

越歲甯便暫且将筆放置在筆山上，扭頭看向他問道：“你不怕冷嗎？屋裡為何沒有炭盆？”

“我在書房的時候不喜歡用炭火，太過于舒适的地方會讓人容易松散下來。”見她雙手握在一處不停搓着，謝執玉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忘了你身體不好。”

他喚了侍衛送炭盆和湯婆子進來。

燒得滾燙的火爐擡進屋中，冷如冰窖的屋子立刻溫暖起來。

越歲甯捧着湯婆子，重新提起筆，卻沒有寫字，用筆頭撩着額前碎發，看向坐在旁邊的謝執玉，他坐得裡火爐很遠，拿着書低頭認認真真看着，模樣十分專注。

她看得滿心佩服——她便毅力不足，做不到如他那般刻苦，貪圖溫暖，懼怕寒冷。

又忍不住感歎，他這般的人注定是要成就一番豐功偉業的，她拿什麼跟他比，貪圖享受便貪圖享受吧。

眉頭一松，繼續抄寫道德經。

抄得手腕發緊，越歲甯才停下筆，起身轉了轉手腕，就見謝執玉不知何時也鋪開紙筆在寫字。她走過去，見他竟然也在寫道德經，覺得還挺稀奇：“你也被罰了嗎？”

因為靠着炭爐，她一身烤得暖烘烘的，謝執玉瞬間覺得身側微暖。

“我幫你寫。”謝執玉頭也未擡，低聲道。

越歲甯就站得直直的，看到跟自己真有幾分相似的字迹，她滿懷感激地看向他，“沒想到你竟然會幫着我作弊。”

“你和周應宗他們都是來燕楚的質子，父皇責罰一個，不責罰一個也不像話，隻好各打五十大闆以示公允。”謝執玉輕聲說，“不過我知道，你是被無辜波及的。”

她膽子這般小，又怎敢随意惹事？

“其實我不在意的。”越歲甯小聲說，楚帝罰她寫字，她寫就好了，反正她每天都要寫，就當今天勤勉，多寫些罷了。

她的身份，能好好活着便應心懷感恩了，哪能事事計較？

“你可以在意。”謝執玉道。

越歲甯擡頭看向謝執玉，他長相俊逸，一雙柔和的眼睛看向人時，總能讓人心緒甯靜。

“你讓我不要在燕楚惹事。”

謝執玉側身看了眼窗外，暮色壓下，似乎又要下雪了。他說：“我讓你不要生事倒也不是讓你事事忍氣吞聲。”

“他們罵你，你可以罵回去。他們打你，你也可以還手。他們欺負你，你也不必一味忍讓恭順。你有錯，我不會縱容你。可你若是沒有犯錯，我自會為你撐腰，不會讓你白受委屈。”

他沒想到自己之前隻是随口讓她不要惹事，她便奉為圭臬，被人滋事欺負，在父皇面前都不肯多嘴為自己陳情。

如此乖順，還不知要受多少欺負。

所幸他知曉他的秉性，願意維護幾分，否則還不知要被欺負成什麼樣。

*

天都快黑了，越歲甯才回到崇禮坊。

蕭清漪在院裡等她，她滿面焦急，迎到院前：“你要再不回來，我就要進宮尋你了。”

她沒想到昨日自己來找越顯，竟然會給人惹出麻煩，早上聽說邬商序他們去找越顯麻煩，她眼前頓時一黑。邬商序這幫人如此魯莽蠢鈍，竟然膽敢在燕楚當衆生事。

她心裡又是愧疚又是害怕，因為連累她無辜被罰而愧疚，又怕她吓得退縮，再不敢跟自己交好，那麼，憑借越顯接近明霁哥哥的打算就全盤作廢了

對于蕭清漪而言，這就是個巨大的打擊，她就好似被人打了一個悶棍，胸口間的一口氣都岔了一下。

“我沒事。”越歲甯笑了笑，對她道，“不過明霁兄帶我去東宮坐了坐，所以耽擱到現在。”

蕭清漪飛快地擡起眼，忐忐忑忑地看向越歲甯，卻見她眉宇中一片澹甯祥和，好似今天被罰并沒有給她造成任何不快。

她微微松了口氣。

越歲甯心情是真的不錯，她的生存之道便是一味忍讓。

邬商序沒在她身上讨到一點便宜，她狠狠踩了他幾腳，怕是腳都要腫好幾天。他又沒人幫他抄寫經文，手也得腫幾天，她想到這裡心裡就舒服了，覺得自己再沒什麼好計較的。

謝執玉跟她說的話，讓她心裡更是無比舒适。

這世上還沒人跟她說過，不必事事忍讓，可以給她撐腰呢。

想到這裡她唇角就忍不住輕輕翹了起來，心上也輕飄飄的，腦袋裡全是他的深情厚誼，便想着要為他做點什麼？

恰好要到行火節了，當做節禮送給他。

“做盞燈怎麼樣？”越歲甯跟迎冬商量，“他夜裡喜歡看書。”

迎冬覺着送燈不實用，她過苦日子過來的，送禮就想送合用的：“燈用什麼用？蠟燭往桌案上一插，就有光了。還不如給他做身衣裳，做雙鞋，還能穿呢。”

主要是做燈她也不會啊，做衣服、做鞋她手藝倒是不錯。

越歲甯說：“他也不缺衣裳鞋子，送燈也挺好的，在屋裡可以看書，在外頭可以照亮，用處也大着呢。”

她這個人做事，要麼不做，一旦考慮好了，就不會猶豫再三。

迎冬就不再說什麼，點了蠟燭在案頭，越歲甯畫燈樣子的時候，她就畫花樣子。她答應了要教蕭清漪繡一幅松鶴延年分屏，今天因為邬商序生事，她都沒心情做，時間可趕了呢。

兩人熬更守夜，夜深了，越歲甯的花燈樣子畫好了，迎冬的松鶴延年繡紋也畫好了。

第二天，越歲甯帶着迎冬直奔集市，選了半天，腿都快走斷了，還沒挑到做流蘇要用的珍珠。

集市上的珍珠要麼太大了，要麼光澤圓度不夠，入不了她的眼，逛到最大的那家珍珠鋪子，鋪主拿出一盒小珍珠說：“小且圓潤的珠子本就難得，公子是做花燈，倒也不必求個盡善盡美，這種的也能湊合用。”

越歲甯看了又看，還是不滿意，她自己用湊合湊合無所謂。可這盞燈是要送給謝執玉的，他是那般完美無缺的人，值得世上最完美的東西。

她搖了搖頭，跟迎冬走出了珍珠鋪。

迎冬倒是想到個辦法：“要不去問問蕭王姬，她那裡說不定有呢。”

也隻能去試試。

越歲甯便登門去問了，沒想到蕭清漪恰好有些小珍珠，便讓瓊枝立刻将珠子取來。

“原本是打算留着做步搖用的，一直沒有喜歡的花樣，就擱在那裡了。你需要便先拿去用吧。”蕭清漪将珠子遞給越歲甯，溫和道。

越歲甯感激地接過珠子，捧在手心裡一看，粒粒圓潤飽滿，泛着瑩白的光澤。饒是她不識貨，也看得出來品質上乘。

越歲甯從袖子裡拿出一張銀票：“多謝王姬救急，這點心意還請收下。”

蕭清漪笑笑說：“能幫得上你就好，一包珠子罷了，值得了你幾個錢。我請迎冬姑娘幫忙都沒給謝帛呢，就當是謝了迎冬姑娘的情吧。”

她的大方爽朗倒讓越歲甯不好意思了。

蕭清漪依舊笑盈盈的，道：“我在燕京沒什麼朋友，迎冬姑娘耿直爽快，倒很合我的秉性，以後有什麼需要的，盡管開口，我若有的，必不會藏私。”

她不怕越歲甯來找她，隻怕他們不來。有來有往，關系才好得快呢。

回家的路上，迎冬唇角的笑意藏不住了，走路的步伐都是雀躍的。

越歲甯知道她高興什麼，挽着她的手往家裡走：“迎冬也有自己的朋友了呢。”

迎冬嘿嘿笑：“我就說繡花比讀書有用吧，我要是跟你一樣讀書寫字，就不能跟蕭王姬相好，管她借珠子了。”

迎冬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今日到底承了蕭清漪的情，她努力地攀着越歲甯的手，“等咱們地裡的菜長起來了，我們請蕭王姬吃鍋子吧。她昨天說很喜歡吃雲秦的飯菜呢。”

“好啊。”

迎冬在後院種了些蔬菜種子，這幾天已經發芽了。她種菜的手藝跟繡花做飯的手藝一樣好，一茬茬綠油油的葉子長得整整齊齊，看得人心情都舒暢了。

菜葉子長得快，要不了幾天就能長到三寸，可以開吃了。

“到時候叫上謝兄。”越歲甯又補了句。

吃菜不忘贈種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