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庭将傘往她那邊撐了撐,自己半邊身子暴于風雪中。
傘底下,他高挺的身影将她襯得嬌小玲珑,偏生他氣質凜然,讓人不敢直視他的雙眸。
李桃之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袖子,紅唇在風雪中,漸漸失去血色。
還是不行嗎?
終究還是要遠嫁元國嗎?
這棵桃樹真的要與她一起陪葬嗎?
一想到此,她的淚嘩啦啦落了下來,美人落淚,甚美,眼尾泛紅,鼻尖亦紅潤無比,整個人像隻熟透的桃子。
她一哭,宋沅庭便覺得心尖疼,他握住拳頭,指骨泛白,額間的青筋凸起。
“你想怎麼辦?”他低聲問。
聲音隐隐約約抑制着什麼,聽上去并不真切。
李桃之擡眸,悄悄看了他一眼,長睫顫了顫,她放低聲音,開口,“皇兄,我可以......”
頓了半天,她都說不出話來。
“朕知你想說什麼。”宋沅庭沉聲,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抑制住那股想給她拭淚的沖動,冷了嗓音道,“别想着退婚,朕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如今退婚,何以面對天下百姓!”
李桃之張了張唇,身子顫了顫,她知道寄人籬下,人微言輕,可面前的人,全然沒有夢中的溫柔,他也壓根不把她這條命,放在眼裡。
她這才清晰意識到,宋沅庭和夢中之人的差别。
在面前的男人眼裡,她不過是一養女,僅此而已,最多是對她多了一絲愧疚。
與天下比起來,她算的了什麼呢?
尚未說出口的話卡在嗓子裡,李桃之眼眶泛紅,她止住哭泣,抽泣了聲,随後垂眸,“桃之知曉,是桃之僭越,求皇兄饒恕。”
在宮闱十年,她沒少遭遇苛待和冷眼,她早已習慣。
十歲那年,她在宮前玩球,宋甯安不知何時來了,她看上了那球,李桃之不想給,宋甯安便告到太後面前。
那日下着鵝毛大雪,她是被宋甯安身邊的宮女拖到太後面前的。
她凍得瑟瑟發抖,十歲的孩子懂什麼,她隻知道害怕。
但她也天生敏感,知曉太後不喜悅她。
果然,那坐在高位的女人,冷冷看向她,輕蔑道,“熹微,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嗎?”
随後,太後抱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甯安公主,摸着她的長發,安撫道,“甯安,母後庫房有許多球,都給你,别哭了。”
李桃之到如今也忘不掉宋甯安的眼神,驕橫,鄙視,狂妄。
那時她便知曉,隻有被寵着的孩子才有糖吃,不被寵的隻有受不完的氣。
那時,她年紀尚小,也深知這道理,怎就做過幾次夢,就貪戀他的溫柔呢?
漫天大雪裡,李桃之胡亂用手背擦淚,後福了福身,“桃之失言,以後再也不提了,桃之告退。”
說罷,她轉身。
以後再也不提了,因為沒有以後了。
二月十二,她會暴卒于風雪中,再也不會見他。
宋沅庭看着那身影愈漸愈小,隻覺得心口越來越痛。
薄唇微顫,他立在風雪中,臉色蒼白。
是他錯了嗎?
可自古以來,皆如此,哪一朝沒有和親公主呢?
宋沅庭走向禦書房,這一夜,他一夜未眠。
*
攸和六年二月初九,天色暗沉,這幾日來,上京的天色總是陰沉不定。
李桃之沒再出宮,明日便離開上京,她什麼也不再想,似乎已經放下逃跑,靜等死亡的吞噬。
她沒忘記那段話,三日後,她将暴卒于風雪。
她毫無辦法。
她隻能幹等。
霧昔宮這幾日,極為繁忙,内務府、禮部、尚衣局快要将她的門踩破了。
金銀珠寶、绫羅綢緞,那可是一箱一箱往雕車上搬。
連内務府總管都直直稱歎,“這份殊榮曆代公主從未有過。”
蜀錦六十匹,蘇繡三十匹,織雲錦三十匹......
光绫羅綢緞就有三百二十匹,還不談其餘古玩字畫、随行侍女、名貴香料等。
聽聞皇兄出手如此闊綽,宋甯安氣得幾日都未用膳,她砸了屋子裡的檀香二十盒,燒了雲錦二十匹,折斷金花嵌寶石步搖一對。
這位公主張揚跋扈,想以此要挾帝王,給她換新。
卻不料,宋沅庭斷了她宮内的所有布匹香囊飾品,更是将她所有的收回。
李桃之聽到時,眉頭都未擡下。
這些她都不在意了。
她獨坐于窗前,望着庭中桃樹,神色黯然。
美麗的杏眸,如今蒙了一層陰霾,她好像許久也未笑了。
風拂過,吹起她的發絲,她眼都未眨下。
她,好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