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雁絞着帕子,假作沒聽見,實則等着看崔妩的好戲。
崔妩未開口,謝宥認真回絕:“謝家有規矩,二嫂切勿說笑。”
“是是是,瞧我這嘴,惹得弟妹都不高興了,要不說弟妹厲害呢,三郎君是什麼都聽你的,就是當初剛嫁進來,那藻園裡滿目的芭蕉翠竹,還不是為着你……”
這般颠倒黑白的說辭,明擺着是在給雲氏上眼藥了。
雲氏聽着,手中念珠撥動,面色繃緊,“三郎,别太驕縱你娘子了。”
謝宥道:“崔氏這一年來時時勤勉,無半分行差踏錯,兒子敬重妻子,從未有驕縱,但家中規矩立下,應當遵循。”
謝宏的事他管不着,但謝宥自己要以身作則。
崔妩聽他給面子,緊跟着說着賣乖讨巧說場面話:“妾感念夫君寬和,往後必更盡心竭力伺候夫君,也想早日……為謝家誕下子嗣。”
夫妻倆一唱一和,一緻對外,旁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也隻是提醒你罷了。”
如今大事當前,雲氏也沒有太多心情管三房的事。
一家人說了幾句話,請完安就散了。
崔雁明顯還不想走,但要留下繼續哄雲氏,她也不願意。
“官人,難得姐姐過府,怎麼也得請她到自家屋裡說說話。”崔妩體貼說道。
謝宥根本不在意:“你做主就是。”
他這幾日埋在如山的賬冊之中,休沐也未曾放下。
堂中女人們說着話,他又走神想事情去了。
謝宥已經看出賬冊對不上,但總找不到症結。
他接任度支司不過一年,那些各地軍費所用,名目衆多,數目浩如煙海,想要找出貓膩并不容易。
不過崔妩的話提醒了他,王氏的哥哥王靖北是保靜節度使。
會不會是……王家出什麼事了?
—
一回藻園,見謝宥又去翻賬冊。
崔妩無奈,但也知道他秉性,便不再打擾。
崔雁可不清楚,跟着崔妩在水榭喂魚,眼神還在往書房瞟:“難得休沐,妹夫怎麼悶在書房裡?”
“你是揀着休沐的日子來的?”崔妩将魚食往水裡撒。
原本平靜的湖面湧現無數尾錦鯉,這一小片湖像煮開的水一樣。
“當然不是!”
“那你管他做什麼?”
“崔妩,你就是這麼跟姐姐說話的嗎?”
“官人于姐姐來說到底是外男,他最守規矩,是不會出來的。”崔妩一句話打散了崔雁的幻想。
崔雁梗住,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她就是想見一眼謝宥,最好再說幾句話,就這麼一點念想,都不行嗎?
啧啧啧,這凄凄切切、梨花帶雨的模樣,崔妩都替她累得慌。
将掌中魚食拍幹淨,她施施然道:“我現在去把官人喊出來,姐姐就開心了嗎?”
崔雁淚滾了下來:“你為什麼要逼我到這個份上?”
“姐姐這麼說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如何,喊他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我都讓你鬧糊塗了。”
她要她被謝宥休棄,要自己嫁入謝家,做謝宥的大娘子!
可嘴上,她隻能說:“我跟你說話,與謝……與妹夫有什麼相幹,我從頭到尾根本沒說要見他,你何故攀扯我?”
“崔妩,你怎麼一直這麼刻薄?”
崔妩笑了一聲,道:“原來是妹妹會錯意了,姐姐勿怪。”
“娘子,該用早飯了。”侍女過來傳飯。
“嗯。”
吃早飯的時候,謝宥也沒有露面,崔妩端着托盤進了書房,很快又出來了。
假裝沒看到崔雁筷子戳散的環餅,她說道:“姐姐不用等我的,當自己家就是。”
“沒事。”崔雁面色有些蒼白。
崔妩邊吃邊與她閑聊:“大夫人如今可好些了?”
崔雁點頭:“阿娘好多了。”
“丁婆子的後事是怎麼料理的?”
丁婆子是崔雁她娘崔知月的心腹,自小的貼身丫鬟,兩個月前出城查看莊子,不想遇上劫匪,被亂刀砍死了。
“阿娘給了她兒子幾十兩銀子安葬費,她女兒現在還在院裡伺候,阿娘念舊,有意讓她給弟弟做個姨娘……”說起來崔雁還是心悸。
丁婆子出事的消息傳回時,她就在,不慎看了一眼,死狀格外凄慘,渾身刀傷,沒留一塊好皮。
阿娘為了這件事幾日吃不下飯,她也做了噩夢,過了一個月才好些。
崔雁歎氣:“太平年歲,怎麼會出這樣的意外呢。”
崔妩回憶起握着的那把沉甸甸的青光大刀,刀柄磨手,砍破皮肉的感覺有點微妙,耳邊似乎還萦繞着丁婆子的慘叫求饒聲。
不知阿娘死時,有沒有像她一樣求饒,定婆子心軟了嗎?
崔妩也跟着歎了口氣,唏噓道:“是啊,誰能想到這太平年歲,就出了那樣的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