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嶼的這個動作太令晁雨意外了。
她幾乎是在一片茫然中下意識把杯子遞了過去。
辜嶼接了,走回案幾邊倒了杯水,過來遞她,然後離開。
直到許辰懿從客房那端走來,路過飯廳,瞧見晁雨扶牆站在那裡:“你怎麼出來了?”
“倒水。”
“倒完怎麼不回去?”
“哦……嗯。”
許辰懿過來扶了晁雨,兩人一起回晁雨的房間。
路過那道窄窄長長的樓梯時,晁雨往那方向瞥了眼。
那裡當然空蕩蕩,辜嶼早已走了。
晁雨心裡本已散去的感覺,變成了晃晃蕩蕩的這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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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圍城,總是城外的人想出城、城外的人想進城。
許辰懿忙得跳腳時嚷着要過慢生活,真閑下來又覺得身上長蘑菇。
到了這天晚上,她已經無聊到把指甲油翻出來,好幾瓶攤在晁雨床上。
問晁雨:“你要什麼顔色?”
“……我能不要麼?”
“不能,要不就還是透明的。”
許辰懿舉起透明指甲油的瓶子晃了晃,懶洋洋打個哈欠,拿分趾棉把兩人的腳趾卡好。
女生好像就這樣,無論幾歲,都可以一起做無聊的事,并且樂此不疲。
“你先給我塗。”許辰懿指揮晁雨:“一個腳趾甲一個shai兒,越五彩斑斓越好。”
晁雨幫她塗。
許辰懿不像晁雨那麼白,她的膚色是一種健康的漂亮。盡管如此,她腳背上那個小小的疤還是格外明顯。
晁雨低着頭,趁許辰懿不注意的時候飛快咬一下唇角。
有點心疼。
許辰懿來自東北的一座小城。她是家中長女,還有兩個妹妹比她小不少。
母親早逝,父親是個酒鬼,家裡條件很差。她爸每每喝醉了酒,就會搖晃着回來醉醺醺地開罵,罵老婆死得早就算了,怎麼也沒給他留下一個兒子。
然後就會找各種借口,打她和她妹。
許辰懿每次都護在妹妹面前,拼命拉開她爸。但她到底是個女孩,力氣怎麼可能比得過一個成年男人。
他爸打她妹最兇的那次,拽着她妹頭發要往那掉了漆的漆紅櫃子上撞。
許辰懿發了狠,把她爸喝的那種很高度數的二鍋頭酒瓶往地上一砸,濃烈的酒液和碎玻璃渣濺了她一腳。
其中一塊碎玻璃渣紮進她腳背,血淌出來,她渾然不覺,用碎酒瓶的斷面指着她爸的脖子:“你再動我妹一下試試,我殺了你。”
少女雙目血紅,如地獄來的惡鬼。
一個醉到渾不知天日的成年男人也不禁怔了下。
最終是轉身,罵罵咧咧地走了。
這件事是有次喝醉酒的時候,許辰懿講給晁雨聽的。
那是一個冬天,她倆坐在北京天寒地凍的馬路牙子上,許辰懿那時還是個實習生,弄錯了個很重要的數據,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跟晁雨說:“你别看我人五人六的,其實我是個壞人。我發現自己真敢殺人,哪怕這人是我親爹。”
晁雨捧着她的臉,幫她拂開被眼淚糊了一臉的長發,很肯定地說:“不是的。你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幾天後,許辰懿買了些指甲油回來,跟晁雨一起塗,又給晁雨看她腳上的疤。
然後發現晁雨的腳腕上也有個疤,樂了,說:“我們疤疤相惜。”
“……什麼亂七八糟的。”
許辰懿咧着嘴樂。她這人就這樣,天大的事都能抛在腦後,俠女一樣無所顧忌從圍困自己的絕境中殺伐出來,逃離了家鄉小城,殺到了北京。
不過她後來發現,原來亞軒這種高端設計公司的人是不塗有色指甲油的。
她把手指甲上的顔色都洗了,腳趾甲的顔色卻留下來,藏進九厘米的高跟鞋裡,像藏起一點小小的倔強和驕傲。
她也問過晁雨腳腕上的疤是怎麼來的。
晁雨給她講了。
晁雨給她塗完,她又給晁雨塗了層透明的腳趾甲油。
為了不蹭花,扶着晁雨,企鵝一樣挪到木連廊上吹夜風。
不遠處的山連綿在夜色中鋪展,像幅溫柔的水墨畫。
許辰懿指指那邊:“是那座山麼?”
晁雨點點頭。
繞洵州城而過的那條清溪叫雩溪,溪盡頭的那座山則叫霓山。從她們所住的這條木安老街過去并不遠。
晁雨腳上的疤便是在那裡落下的——
那年她十二歲,辜嶼八歲。
那天各家父母剛好約着,帶上自家孩子去隔壁鎮趕集。辜嶼對這些不感興趣,晁雨恰逢感冒加上青春期意識開始萌芽,也不打算去。
兩人便留了下來,由毛秀珍看着他們。
毛秀珍也是個心大的,把倆小孩放在自家小院裡,自己照舊打麻将去了。
晁雨是不可能跟辜嶼待着的,畢竟辜嶼話也不跟她講。
辜嶼在裡面打遊戲,她在外面跟一隻小土狗玩。
小土狗是毛秀珍從山腳下撿回來的,受了傷,好不容易才養得七七八八。
晁雨玩了會兒困了,爬到毛秀珍床上睡了一覺。
出去一看傻了眼:小土狗掙脫繩子跑了。
不用說,肯定又往山裡跑了。
小土狗的傷還沒好全,晁雨心裡急,沖進遊戲房,叫辜嶼跟她一起去找。
辜嶼對着電視屏打掌機,全當沒她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