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很微妙的觸感。
畢竟不過幾天之前,他們在幹燥的北方夏夜,在一張蔚藍如海洋的床單上,這隻手剛剛探索過她,令她在如被火炙的下一瞬,又被抛入天堂。
晁雨在他的指縫間,很輕地眨了一下眼。
睫毛絨絨地刮過指紋。
辜嶼在晁雨身後,喉結滾過的一瞬不着痕迹。手指退開于眼前是一點一點的,晁雨聽見他用薄沉的聲音說:“兩根娃娃頭。”
“哦哦。”唐老頭起身去冰櫃裡拿。
……嘿!這怎麼就聽見了。
晁雨遞出五塊錢,拿了雪糕,拆開一根來吃,另一根拎在手裡。
九叔等在路燈下:“怎麼這麼慢?”
“哪有。”晁雨把雪糕遞他。
他撕開剛咬了兩口,雪糕啪一聲掉在地上。
九叔:……
他快炸了。
晁雨安慰他:“不就兩塊五麼?你就當掉了兩塊五。”
“掉了根你很想吃的雪糕和掉了兩塊五,那能一樣麼!”九叔跳腳:“那不一樣!”
好不容易哄走了九叔,晁雨進家門前回頭看了眼。
馬路對面爬滿葡萄藤的月門下,已是空無一人。
他總是很輕,也很靜。
出現得讓人猝不及防,消失得也令人猝不及防。
-
第二天下班,晁雨和許辰懿一道幫葛潔準備晚飯。
葛潔手腳利落,她們能做的不多。許辰懿靠在一旁刷手機,主要任務是給葛潔陪聊。
刷着刷着啧啧兩聲,把手機遞給晁雨:“你看,這是辜嶼弟弟去北京拍雜志的下班圖。”
他還沒換衣服,穿一件亞麻的白襯衫,散漫矜傲裡透出幾分淡薄。
按說他是偏文氣的長相,眉眼的骨相又令他顯出淩厲。
不知是化了妝,還是光線原因。
眉眼的立體度更強,像一輪白晝裡的月。
評論裡有人說:[弟弟是不是在為春聞杯禁欲?怎麼感覺更帥了。]
又有人回複:[弟弟永遠在禁欲好不好!他這種存在就跟欲望無關。]
晁雨看了下發布時間。
正是他們一起去酒吧的那天,然後就……
“咳。”晁雨咳了聲:“怎麼,有點嗆。”
葛潔:?
“我也沒放辣啊。”
許辰懿繼續刷手機:“說起來,夏天過完就是春聞杯了,不遠了。”
又把手機拿給晁雨和葛潔看:“好多人轉發他上屆春聞杯的現場照哦。”
葛潔舞着鍋鏟看一眼手機:“神之左手……”
“噗。”晁雨為掩蓋剛才的咳嗽正在喝水,這會兒直接噴了出來。
葛潔看她一眼:“你這孩子怎麼越大越毛躁。”
又問許辰懿:“神之左手是什麼?綽号呀?”
“是呀,就和‘妖刀’一樣,是不是很酷?”許辰懿道:“因為他是左撇子嘛,又總是在進攻,一子定勝負的時候,那隻手性感得簡直封神,所以這麼叫。”
吃過飯送走葛潔,兩人回房。
許辰懿又在刷辜嶼的視頻。
晁雨問:“怎麼,你要開始追星?”
“那倒也不是。”許辰懿靠在床頭懶洋洋的:“隻不過身邊好不容易有個名人,總會多關注點嘛。”
視頻是一個訪談的節選。
主持人問:“你對圍棋是什麼感覺?”
“喜歡,喜歡得要死。”許辰懿看視頻時最喜歡搶答,又問晁雨:“就像你對建築設計一樣,對吧?”
晁雨搖搖頭:“那可不一樣。我喜歡建築設計,是因為我能靠它賺錢,靠它自我證明。而他喜歡圍棋……”
晁雨想了想:“他的天賦,讓他生來就是做這個的。”
想不到視頻裡的辜嶼說:“讨厭。”
視頻裡的主持人,明顯和此時的許辰懿、晁雨一樣愣了下。
“讨厭?”她向辜嶼确認。
“是。”
晁雨心裡說不上為什麼震了下。
許辰懿回客房後,她對着小時候那件少了顆扣子的白襯衫。
突然,記憶裡的某一個關竅,被辜嶼那一聲“讨厭”所打通。
她想起來了。
在文具店偶遇洋氣女同學的那一天。
她悶悶不樂往家走,看到九叔拉着辜嶼:“下一盤嘛,他們不是說你下棋很厲害嗎?”
“你這麼喜歡下棋卻不肯跟我下,是不是看不起我!”九叔臉皮素來厚,八爪章魚一樣纏住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誰說我喜歡下棋?”辜嶼擡起頭來。
路過的晁雨頓了下。
那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該有的神情嗎?她弟晁二柱,跟辜嶼差不多年紀,感覺隻會玩泥巴。
“你不喜歡下棋嗎?”九叔問。
“讨厭。”辜嶼表情冷淡地說。
“讨厭下棋幹嘛啊?”九叔強行拉他到路邊坐下,掏出個用鋼筆墨水畫的木闆棋盤,其中有幾道線還畫歪了:“下棋多好啊,我們賭五塊錢。如果你赢了呢,就有了五塊錢。如果你輸了呢,我就拿這五塊錢請你吃娃娃頭。”
一招手叫晁雨:“诶那個丫頭,過來做個見證。”
晁雨走過去:“我看不懂。”
“這有什麼難的。”九叔簡單給她講了講規則。
辜嶼坐在棋盤對面,表情仍冷着:“圍棋就值五塊錢?”
“那不然呢?十塊錢?”九叔擺擺手:“賭不起賭不起,我工資很低的。”
兩人開始對弈。
晁雨站在一邊,按照九叔講的規則,好像看懂了點,又好像沒看懂。手指無意識摳着那顆難看的黑扣,繞啊繞。
辜嶼最後的殺招,隻差一顆棋子,便能讓九叔連和棋的機會都沒有。
他伸手摸向棋盒。
那是老頭們湊來的,路邊下棋也用不上什麼好東西,兩個棋盒甚至不成套。
此時黑子的棋盒裡,已不剩一子了。
“哈哈小孩兒。”九叔絲毫不覺得勝之不武:“天意啊,看來你今天是赢不了我啦。”
“誰說的。”
晁雨把領口那顆被她摳松的黑色紐扣拽下來,放到棋盤上辜嶼視線所及之處。
“哪有這樣的?”九叔幹瞪眼。
“你就說這是不是黑子吧。”晁雨利落地拍拍巴掌,扭頭看着辜嶼笑:“下棋還蠻有意思的喔?你赢了兩根娃娃頭,可不可以分我一根。”
棋室裡通常冷氣開得足,好像要讓人的頭腦時刻保持冷靜一般。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下棋的時候,日光曬着人的背。
眼前的女孩笑容煦暖,一件白襯衫上有洗衣液的香氣。
他搖搖頭說:“不要。”
“這麼小氣哦?”女孩也不惱,從路邊花台上跳下來,往那棟木制的老宅裡跑去:“媽!我黑色扣子掉啦,這下你非得給我找顆白色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