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
“是誰?”
“文思閣欽點首席許應是也。”人未至,聲先到。
清麗的嗓音傳遍大堂,朦胧的倩影已經立到角落裡,一襲白衣幽幽,在黑夜中閃着簌簌的光芒。
“怎麼是她?”
“她不是跳崖死了嗎?”
李耀眯起眼睛,喃喃地重複了兩次許應的名字。看着那素白色的身影,忽然憶起什麼,搭在扶手上的胳膊一頓,差點從座位上摔下來。
“冤有頭債有主,是雙喜公公綁的你,韓江殺的你,我們也隻是奉命行事罷了。”
“你要找就去找他們!”“别來找我!”
“對對對,你不是和他兒子在一起嗎?你去殺了他兒子吧。”
許應站在風中,衣擺随風而動,幽微的燭火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周尊在哪?”
“從雍州送出去了。”
許應聽此一言,二指一并,藏在指縫裡的白磷即刻自燃,彤彤的火焰照将她的臉龐襯得更加蒼白,她冷聲重複了一遍,道:“在哪兒?”
“鞑靼十九部,如今隻聽一人号令。”
李耀看着許應的身影越逼越近,臉上已經滲出冷汗,急忙道:“梁州刺史夥同雙喜,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讓皇帝厭惡宋琢玉,收繳了他的領兵之權。當時雍州兵民散亂,我們弟兄幾個走浮玉山,把這周尊送了出去。”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周尊賣了一百萬兩銀子,可是這一百萬兩雪花銀,他們幾人連個錢影都還沒見到,就已經在陰溝裡翻了船。
原本老老實實同他們合作的韓江,不知為何突然反了水。竟借着上京述職的由頭,請皇帝派兵部前來剿匪。
白嫩的掌心被白磷燒出一些一些痕迹,許應忍着疼,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她冷眼瞧着堂内的一群人,不聲不響地撤了出來。
月色盈盈,山間的道路交錯縱橫。許應在腦中搜索着,山道上樹枝紛雜,雜草叢生,幾次都擦過她的手臂,留下長長的血痕。
許應的胳膊似是被樹枝纏住,她扯過擋路的樹枝,跌跌撞撞在山路上奔跑。一定要在山匪反應過來之前下山。
*
“大哥,那女鬼不見了。”地上的人擡眸,許應所在的地方已經空空蕩蕩,沒有一點人影,不對,是沒有一點鬼影。
李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想趕緊把這難纏的女鬼送走,吩咐道:“出去,給許應燒點紙。”
許應這人在佛寺中埋頭苦幹了許多天,她修好最後一件青銅器時,已經是傷痕累累,她面容蒼白,如同自己曾經修複過的古畫一般。
彼時她雙腿上全是鞭痕,可她似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雙手攀上門框,顫抖着站了起來。
她扶着門框,緩緩挪到院中,擡頭看了一眼春日的天色,有飛鳥掠過枝頭,她釋然地笑了笑。
“還沒問過雙喜公公,不知道我師父他們還好嗎?”聲音已是喑啞不堪。
“你一個人,已經承擔了文思閣全部的罪名。”從京城來的小太監揮着自己的帕子,怕許應身上的病氣過到他的身上。
“哦,什麼罪名?”許應笑着問了一句。
“監守自盜。通敵叛國。”高高在上的聲音傳到許應的耳膜。
聽到話的人,雙目緊閉,兩行清淚從她眼角的淚痣上滑過。許應的眼睛生的好,那一顆淚痣是赤色的,眼淚流下時,就像是流着無法斷線的血。
許應握着自己滿是傷痕的手,又緩緩散開。
答應了,留給自己的便是死局。如今她許應是什麼?留在這裡,一輩子見不得天日,靠着那藥苟延殘喘。離開這裡,成為朝廷的通緝要犯,難道她半生汲汲營營,守天工,修重器,最後竟連清名也留不得。
濃稠的藥汁在缺了口的瓷碗中,散出陣陣甜膩的香氣,一縷一縷地勾着許應的心,如同千萬隻手在她的身上抓撓。
許應面無表情地瞧了一眼,微微擡手,中藥濺了一地,在李耀的身上開出墨色的花。
“你這是何苦呢?”
平靜無波的聲音傳來,道:“你們想讓我什麼時候死?”
“公公留着你,還有大用處。”
“什麼用處?”許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着那雙漬滿銅鏽的手,輕輕道:“不是我,便是我師父,我師弟。”
她隻恨自己沒有這樣的技藝,也不必雙手沾滿污濁的銅臭。原以為自己隻是一片赤子之心,沒想到臨了還要受制于人,承擔如此折辱。
“哈哈。”許應輕輕地笑了兩聲,她眯起眼睛,春天到了,寺中的樹有些已經開始抽條,淺淺地擋住了一些日光。
許應伸出因過度勞作而變形的右手,抓了一縷日光,放到自己的鼻前輕嗅,“今日還要怎麼折磨我?”
“用鞭子還是用藤條?”她閉上雙眸,感受着溫暖的太陽在她身上流動。
小太監扶着許應的胳膊,悄聲道:“東西如今都修好了,還是得請許大人歇一歇才好呢。”
“許大人?”
人生何必做工匠,為了學藝受盡了苦楚,不能名垂青史,承擔的每一項都是殺頭的重罪。
“我想回家。”許應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擡眸看向李耀,懇求似的問道:“我的家被鞑靼人占了,你們運送周尊的時候,能不能把我帶上?”
經過今天晚上這一件事,那張虛弱無力的面龐又再李耀的腦中浮現,他忘不了許應那一雙破碎的眼睛。
“大哥,這有一個東西。”被他趕去燒紙的人跑到他的身前,躬身遞上來一個物件。
一塊玉佩透着瑩潤的光亮,白鶴的眼睛栩栩如生,靜靜地躺在男人的掌心。
李耀拿起燈火,湊近瞧了瞧,看這刀工肌理,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這塊玉他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這是宋琢玉的人,快去找!”
“天亮之前務必找到,千萬别讓她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