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應站在原地,視線如同月光一樣,寸步不離地跟着宋琢玉,直至二者都徹底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她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還未穿過走廊就停下了腳步。溫柔的燈光照在這個不該有人的地方。系統持一盞小燈,側身倚着門框,袖口被風卷到了胳膊上,露出一段蒼白的手臂。
衣衫單薄,面色冷靜,像是一灣月光下的清潭。
“你怎麼又變成這樣了?”許應問道。
系統持燈迎上許應,聲音不徐不疾,“我不能總讓你照顧我。”
“宋琢玉走了。”許應的聲音透着一點哀傷。
“我知道。”系統的目光在許應身上凝結,道:“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許應伸出手,在空中握了一把,光線虛化了手指的邊緣,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耽于情愛時,許應能暫時忘卻那些刻骨銘心的痛苦。現在他走了,這些再度傷害席卷而來,不斷地沖擊着她的腦海,許應感到無與倫比的疲憊。
“不知道。”二人并肩進屋,燈光溫暖可親,許應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系統吹滅跳動的燈芯,在黑暗裡道:“他走了,你如今可有什麼想問我的?”
想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與宋琢玉常常分别。上次她誤以為他的心上人另有其人,愛而不得,連肩頭落滿的桃花也無暇顧及,折下桃枝贈他,勸慰道——不如憐取眼前人。
這次,兩人好不容易說開了,竟是連告别都沒有。情深了話便少了。
許應笑着讓系統坐下,問道:“宋琢玉這次去,能不能平安回來?”
電視劇裡常常說,flag一立,八成是要回不來的。
有風吹過,滿室的清光倏然滅了。
“怎麼問他?”系統的瞳孔中映出許應的面龐,“不問問你自己嗎?”
“我嘛,”許應擡手取下發簪,墨發如瀑,半掩着眼睛,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發弄扁舟。”
人生在世,除了生死,再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了。她前二十年最為糾結的問題——父母到底愛不愛她,弟弟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坐享其成,許應都不想再深究了。
人的一顆心就這麼大,如舟一般,載得多了,總是要翻倒的。
系統開口,聲音沉穩而醇厚,道:“此心不動,随機而動。”
“你是讓我心中别有執念?”許應擡眸,一雙眼睛生的漂亮極了,即使在暗室,也是盈盈生光。
沉默如水波般蕩漾在兩人中間。
“這樣吧,我換個問題。問個我自己的吧。”白玉的簪子剛取下來,還透着溫熱,輕輕點在系統的手背上,道:“我什麼時候才能成為最頂級的修複師?”
“你為什麼想成為最好的修複師?”系統問道。
問題的答案懸在半空中,許應搬起腳邊的杌凳,牽過系統的手,坐到院子的正中央。
宋琢玉的家在城郊,緊挨着浮玉山,山上的風從頭頂吹過,許應理了理頭發,而後擡手,
“你看——”
鬧市的燈火已經悄然熄滅,澎湃的風在這裡柔和,夜幕低垂,三三兩兩的星辰嵌在穹頂,仿佛伸手就能觸到。
月亮在她瘦削的手指之間寂靜地伫立。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世事變化無常,唯有天上的明月亘古不變,照耀着萬古江河。千萬年來,無數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所有的悲憫、仁慈和憤怒,都被歲月舍棄得無蹤無影。
許應看向系統,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紅血絲因勞累而分外明顯。
“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我把我能做好的事情全部都做好了,”許應的聲音透着極度的不甘,“可是我不如意了二十年。”
命運的車輪平等的碾壓過每一個人,有權有勢的人常常希望自己能夠千秋萬代,不然帝王也不會求仙問道,以求長生。
可是死亡難道真的痛苦,活着一定會更幸福嗎?
人生二十年,到底是活還是死,許應也不知道,生命中的每一個瞬間都值得活下去,可是每一個瞬間她都做了讓自己活不下去的事情。
許應手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在月光下變得深深淺淺,“我這一輩子庸庸碌碌,可是我得為自己做點什麼。”
“找一個什麼東西,保留下我存在過的,活着的痕迹。”
系統坐在許應身旁,長久地仰望望着天上的月亮,陷入維持已久的沉默。
“你怎麼不說話?”許應仰視着他。
“許應,你是我最好的一個學生。”系統露出欣慰的笑,道:“你值得成為最好最好的修複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