鴦命強逼自己低下頭,忽略心中翻騰酸澀的情緒,跟上林氏的步伐邁進門去。
十七歲的崔鴛,與記憶中的他重疊在一起,褪去青澀的臉龐,烙上鋒利的棱角。這樣的崔鴛,隻要一個眼神,就可以将她傷得體無完膚。
“坐吧,渴了吧?我去給你倒杯茶來。”林氏引着鴦命坐在堂屋裡,轉身去竈間取水。
“我,我……”鴦命細若蚊聲地呐呐道。
她不好意思直接張口,想喊林氏不必去倒茶,擡頭時不經意撞進一雙蕭疏淡漠的眼睛裡,少年長身玉立,穩步行至門邊,與她保持着一丈遠的距離。
“崔鴛。”她站起身,脫口喚道。想起二人現在的關系,臉上的雀躍淡了幾分。
“鴦姑娘。”少年的脊背崩得筆直,如一株迎寒欺霜的松柏。他緊抿薄唇,冷淡道:“不知找在下何事?”
“趁着我娘不在,還是盡快說清楚為好。”
幽深如墨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着強烈的壓迫感。
“我來是感謝你昨日的救命之恩的。”鴦命眼神左右飄忽,不敢對上那灼人的視線。
“還,還有,你不必違逆自己的心意。那個,那個什麼……”她聲音越來越細,耳尖染上紅暈。
呸呸呸,這說的什麼話?
這豈不是證實了剛才她在外面偷聽。她忙又迅速補充道:“總之,昨日多謝你救我。我自幼不會凫水,若是沒…”
崔鴛的面色幾乎在一瞬間凝結寒霜,眉毛一挑,不客氣打斷道:“違逆自己的心意?這心意指的是在下的心意?還是鴦姑娘你的心意?”
他忽略心中别樣的不适情緒。
疏離的口吻,讓鴦命像是被人兜了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她身體一僵,解釋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我隻是……”她越急越沒有頭緒,腦子亂哄哄的說不出話來。
明明前世,她是那麼高傲的郡主,而他,隻會老老實實跟在他屁股後頭,現在兩個人倒了個個兒,她倒是明白他當時的感受了。
真是叫她百口莫辯。
“茶來了。”林氏穩穩地端着一盞茶進來,放在堂屋的桌子上。
“坐呀,這傻孩子,怎麼不坐?快來喝茶。”她殷勤地招手讓鴦命坐在她旁邊。
鴦命聽話地走近兩步,挨着林氏坐下來。她端起茶盞,啜了一口,一股酸澀的味道彌漫口腔,看着茶杯裡漂浮的零碎茶末子。
她面不改色,直接一飲而盡。
“家裡好久沒來人了,隻有這些碎末子,難以下咽吧?早上我剛打發秦艽去買,這小子,巴成又看到什麼好東西走不動道了。”林氏知道這姑娘家裡富貴,怕是喝不慣這些細碎的末子,不過眼下這已是家中最好的東西了,還是她一月前拿崔鴛的月錢咬牙購置的。
家裡條件艱難,但她相信日子總歸是越過越好的。
哎,還是門第差得大了。
鴦命發自真心地笑了笑,露出幾顆白淨的牙齒,“沒有。謝謝林姨,我正好站久了口渴。”
她是真的有些口渴,況且現下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林氏笑眯眯地看着品貌具佳的少女,越看心下就越滿意。
“你是叫鴦命是吧?”她親切地問,又指了指崔鴛,對鴦命道:“你别和他計較,那就是個說話帶刺的家夥,平時我都嫌他煩。”
崔鴛冷眼看着二人,也不插話。
鴦命和林氏有說有笑,親相得像是一家人。
鴦命擡頭小心翼翼看了眼崔鴛,見他面無表情,不好意思道:“林姨,我拿了一些東西,都是平時能用得着的。這次,多虧了崔鴛,我才能安然無恙。”
太貴重的東西她怕他們不收,所以盡量挑一些他們能用得上的。
這姑娘的意思,林氏當然明白,救命之恩,答謝一番是應當的,就說輪到她身上,也是一樣的做法。隻是更深一層的……
想到這,林氏看向鴦命的眼神帶着些許探究。
不知道這姑娘心裡是個什麼想法。就算這姑娘家裡不同意,但好歹他們的态度得放出來。
“林姨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也想掏心窩子,問句你的心裡話。”林氏想得起勁,試探着開口。
鴦命疑惑地看向她。
“娘,你不必再問她。”崔鴛端着張面無表情的臉,冷淡道。
他居高臨下地站在門旁,輕嘲道:“堂堂次輔千金,我官位低微,高攀不起。”頓了頓,又繼續道:“何況,鴦姑娘剛才不是也與在下說清楚了?我們之間無意嫁娶。”
鴦命默默垂下睫羽,遮住烏黑杏眸中的一片潮濕。
為什麼,他總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她說的話就那麼難明白嗎?
“原來是這樣?”林氏露出恍然之色,倒也沒有細問。
既然兩個人已經說清楚了,她再插嘴就顯得有些多事了。
畢竟是年輕人的事情,她不好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