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思緒,見衆人都觑着他的臉色,擺明狐疑的樣子。他背着手,想朝前走兩步,卻發現怎麼走都在原地徘徊,背上冒出一層冷汗,回頭見是崔鴛拉着他的後衣領。
他嗐了一聲,扭頭朝着鴦命的方向,見鴦命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唇下殷紅血痣,如滾燙的火焰,灼人眼眸,蓦地道:“我思,你這學生面相奇異啊。真是奇了怪了,怎麼會這樣?”
他方才隻顧着笑,沒有仔細看鴦命的面相。他與堪輿命理這一方面也有興趣,畢竟按他師傅說,欽天監這差事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有時候弄不好有掉腦袋的風險,學好面相,等到要為自己開脫的時候,也容易胡謅到借口。
但是眼下,他的眼眸裡含着深深的探究。
“陛下交代你的事都沒做好,是等着回去被降罪嗎?”崔鴛斜眼冷冷睇着他,表情仍然是漠然的,讓人分辨不清他話裡的情緒。
沈赸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了他兩眼,皇帝安排的事情不是剛才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就差收尾了。至于他拜托他的事,一會兒閑暇有的時間去辦。畢竟他又不是施雲布雨的神靈,走到哪兒哪兒就會下雨。眼下相反,他對給鴦命算上一卦更感興趣。
“我們該告辭了。”崔鴛還是不苟言笑的表情,語氣裡卻有些嚴肅。
沈赸深吸口氣,臉上挂着無可奈何,肚子裡藏着一股怨氣,咬牙妥協道:“好好好,我的大少爺,聽你的。”他又回過頭去和鴦命辭行,但是心裡的好奇始終勾得他心癢癢的。
想了想,欲言又止。
“我們先告辭了。”崔鴛微微颔首,不等鴦命答複一把扯過沈赸的後衣領,拖着他往另一處方向去了。
衆人面面相觑,就連沈赸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不死心的扭來扭去,面目猙獰,似乎被衆人看着,他被拖着走有點沒面子。他舉起手,不停拍打崔鴛的胳膊,鼓着臉道:“我是你師兄你知不知道?長兄如父,你竟敢悖逆綱常!”
話音剛落,崔鴛霎時止步。
他眉目低垂,手緩緩放開,徑直往前走。
沈赸想起什麼,截住話頭,緊跟着他走,小心翼翼的偷瞄着他的臉色,見他眼中毫無異常,半晌才歉疚道:“行了,是師兄的錯。你堂堂一個五品谕德,還要與我這六品監副一般計較嗎?”
眼見越走越遠,他又放不下心裡的疑問,剛停下腳步就急匆匆地扭頭朝鴦命“哎”了一聲,大聲喊道:“我思的學生。等我忙好,我再來找你!”
他又轉回去快走兩步,反手握住崔鴛的胳膊,崔鴛瞥他一眼,他擡起手撓了撓頭,有些不解道:“你這是怎麼了?不就是說了這姑娘面相奇怪。”他擡頭觑着崔鴛的臉色,又遠眺鴦命一行人,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思,你該不會喜歡那位姑娘吧?”
“你既然說她是我的學生,身為夫子怎麼能對學生有非分之想。”崔鴛掙脫他的桎梏,避開他繞行過去,加重語氣道:“這不是真成了你嘴裡說的,有悖綱常。”
這氣量真不是一般的小啊!愛記仇的毛病,一點兒也沒變。沈赸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
“姑娘,他們已經走遠了。”竹茹站在一旁,挽着鴦命的臂彎。
她收回目光,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見槐花雙拳攥得死死的,臉上的橫肉一棱棱暴起,眼神兇狠的像是要打人。
她拽了拽李嬷嬷的袖子就說:“槐花這樣子看上去怪瘆人的。”話落,又攜着鴦命退後兩步。
李嬷嬷看過去,果然見槐花犯了蠢病,大步流星上前,直接照着槐花的頭頂來了一記巴掌。
“你這丫頭,在夫人和姑娘面前做出這副樣子做什麼。”她不留情面道,又掂量了下言辭,長歎一聲,向鴦命婉言求情道:“姑娘,槐花許是見剛才的大人對夫人和您不恭敬,她一心擁護着咱們府裡,也是有些氣急了,您别搭理她。”
槐花這丫頭,性子就是一根筋。不過沒什麼壞心眼,十分護主。
被李嬷嬷打了一記後,她終于清醒過來。一邊揉着腦袋,一邊低垂着頭,她見李嬷嬷這個遠房的祖母一向怕得很。眼看李嬷嬷數落她,連句辯解都不敢說出口。
自她跟着李嬷嬷來到鴦府開始,她就把她當成了親祖母。
這個小插曲倒是沒有影響衆人的心情。
鴦命眉眼彎彎,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讓槐花過來一起攙扶着溫氏,絮絮說道:“李嬷嬷從前說你也長在田地間,我聽說,有些地方的土質與這裡的有所不同……”
她語調輕柔,仿佛拂過衆人心坎上的一道風。
溫氏的莊子,地處于白石村。一條衣帶般細窄的河流從莊子的東邊蜿蜒而過。河的東岸,住着白石村的村民,茅屋錯落有緻,間或夾雜一兩戶青磚瓦房。
有三四名佃戶正在田裡做農活。田埂上,坐着兩名女童,手中拿着石塊充當沙包,在做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