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是雨水,本以為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花需開了,天氣也該回暖。
奈何暖的是南邊,與北直隸何幹?
上元節這日,尚還飄着鵝毛大雪。
朝廷休沐十日,然千秋宮地基澆築在即,宋振揚近來是忙的腳不沾地,打從初五起便提前去公廨點卯,或泡在工程上與匠人同吃同住,已有十來日未曾歸家。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宋大人如今正幹勁十足,廢寝忘食。
潇君受母親之命去為父親送參湯和換洗衣物,以及向其傳達家人思念之情。
順便,賞賞京城今年據傳花大價錢搭建的大鳌山燈。
一聽說有鳌山看,陳姿二話沒說棄了自己手頭正研究的藥方,解下襻膊就跟來了。
吟霜見狀,悄然在馬車裡又加了條長凳。
雪中行路難,若想在天黑前回來,隻能一大早便出發——好在潇君她們不準備天黑前回來,更向家中長輩請示,屆時在京城的舅舅家借住一晚,明日才回。
何氏又為之備下不少禮品,絲綢茶葉,滋養補物,連孩子們吃的零嘴都備了四個大攢盒。
三人巳時出發,午時而至,恰趕上飯點,雪也停了。
潇君讓吟霜帶陳姿在四下逛逛,自己則帶着母親準備好的食盒與包袱往皇城而去。
工部的朝房在承天門以外,承天門外尚有一道大明門,巍峨的城門下迎着凜風站了一排當值的護衛,她立于其前,望紅牆琉璃瓦,頓時生出一種渺小恐懼的感覺。
此處,已離前世鎖住她的那個人很近了。
“什麼人?”
為首的守衛兇神惡煞地朝她走來。
潇君匆忙回神,拿出祖母的名帖遞給來人,年輕侍衛接過瞧着,又擡頭望她一眼,問了幾句如“來此尋什麼人”,“要做什麼”。
潇君都一一回答。
卻聽侍衛道:“工部的宋郎中今日不在朝房,一大早去了千秋宮的工程上,姑娘去那兒尋他罷。”
潇君心道父親還真是廢寝忘食。
向侍衛道了謝,她拿着東西又往西行——千秋宮的選址定在護國寺東面的位置,臨近太平倉。
皇城西面有不少衙署,三法司就在西長街的盡頭。前世宋家出事時,這條路她走過許多遍,而此刻是全然不同的景象,她手中拎着一個大大的食盒,時不時掂掂背上的大包袱,一步步延路前行。
此行終點,是去看望她“失而複得”的父親。
今日雖是休沐日,但各大衙門還是留了坐堂官。
當潇君拐過宣武門裡街時,恰見到大理寺一名官員并韓紹從大理寺衙走出來。
韓紹臉上賠着笑意,滿是恭敬。
官員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面容俊逸,長身玉立,頗有爾雅之風,神情挂着老成,一身绯色官袍,胸前是雲雁紋樣的補子。
正四品官員,而今大理寺右少卿一職空懸,此人大抵是左少卿徐簡行。
二人似乎沒注意到她跟在身後,徐簡行負手而行,偏頭聽着韓紹的話。
“大人,如今府衙遲遲未給答複,下官隻能來求您了。”韓紹聲音不低,潇君的位置恰能盡收耳中,“此案拖了近一月尚未告破,下官遍查死者生前卻不得真相,真兇未縛網待刑,即是懸案,下官實在惶恐,還請大人能相助一二。”
話至此他忍不住抹了把并不存在的辛酸淚,叫苦不疊,“那畢竟是慶雲侯府的公子啊!下官真是沒辦法了。”
徐簡行淡淡看他一眼,“一月之期,韓大人便一點線索都不曾查到?”
一點東西都查不到,豈不于上官眼前成了辦事不力的廢物了?
韓紹當然不能承認,壓低了聲音,一臉鄭重道:“線索倒是有......”
緊要關頭他聲細如蚊,潇君又氣又急,不得已快步湊近,伸長脖子才隻聽到他最後那句:“奈何卻找不着人。”
找什麼人?前頭半點沒聽着。
潇君無語凝噎!
韓紹沒再說話,聽徐簡行讓他明日将畫像與卷宗拿來大理寺,待他看過後再論,燙手山芋終于甩出少許,韓紹心滿意足,告辭後歡歡喜喜地走了。
潇君還在琢磨什麼畫像,沒注意她眼前跟着的兩人隻剩下一位,且留下的那一位還在路邊停了下來。
她當然不會以為他是在等她,遂準備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路過。
然男人清冷的聲音适時傳來,帶着隐隐的逗趣。
“不知姑娘方才聽到了多少?”
潇君腳步頓住。
心裡暗道一聲“可惡”!
對方好直白地拆穿她的偷聽之舉,令她當下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隻能尴尬地将左手的食盒遞到右手來,順便挽了挽耳發。
“大人,民女是聽見了些,但并非有意,您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往外說。”
女子回首莞爾,一雙杏眸中寫滿真摯。
但徐簡行不怎麼相信,眉梢微擡,他躬身湊近了些,“你此前莫非還準備往外說?”
“這是哪裡的話?”
潇君發誓,自己即便外傳,也隻會跟陸硯一人講,奈何她今日是什麼都沒聽到。
豈容眼前人三兩句話将她定了莫須有的罪?
“大人,我今日不過湊巧同行,您二位談且談之,要緊的事就不要在街上大肆言論,被有心人聽見唯恐壞事,被無心人聽見倒叫人受冤了。”
“巧言令色!”
徐簡行似笑了下,“依姑娘所言,你屬哪一種?”
潇君又将食盒自右手換到左手,比了個三,“我是第三種,既是有意,也不會壞大人的事,您若再透露些東西,沒準我還能幫上忙。”
幫忙是唬人的,但有事她先提,被拒了再說。
徐簡行目光掃過她手上食盒,又望向長街。
再往前便是紅羅廠,從其中傳了些木炭香味出來,而據此不遠的千秋宮,聽聞前幾日已開始修建地基。
眼前女子的身份,倒是好猜。
人也有趣。
“你欲如何幫忙?”
他抱臂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