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成,這樣我還方便些哩。”胡嬸子回過頭笑了笑,“要是去州裡,我們至少要耽擱兩天。”
“老天不等人啊……”胡嬸子略帶憂愁地擡頭望天,愁緒轉瞬即逝,語調上揚,“還好葉縣令沒事。”
這話沒錯,自古以來農民都要靠天吃飯。播種時間不等人,全看老天爺心情。牛是重要的耕地工具,若是因為自己耽擱了播種,葉雲昭心中自然過意不去。
一路上聽着胡嬸子的話,葉雲昭大緻了解了東鄉的人口情況。
陵南縣下分東、西二鄉,東鄉良田多,自然人也多,大概有二百來戶;西鄉荒地多,人更少也更窮,去年冬天餓死過人。
這話聽了隻令人咋舌,雖然葉雲昭早知陵南縣人口稀少,但萬萬沒想到加起來不過四百來戶人家。
葉雲昭自知情況嚴峻,提高作物産量這件事必須放在首位,今年萬萬不能再有百姓餓死的情況了。
此時此刻,她心中倒是有幾分當年自己初次下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心情。
“葉縣令,東鄉到了。”胡嬸子叫停了牛車。
泥濘小道窄得像羊腸,勉強夠兩人并肩行走,葉雲昭很有眼色地跳下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農田走。
胡嬸子見她鎮定自若地下了車,心裡直犯嘀咕,劉麻子不是說新縣令嫌縣廨髒嗎?
她盯着葉縣令濺滿了泥點子的衣擺,哪有嫌髒的樣子?
“胡嬸子,西鄉的路也是這樣嗎?”
“嗐,西鄉的路更窄嘞。”
葉雲昭忽然蹲下身,伸手拿起土塊,手指來回揉搓,費了些力氣把幹硬的土塊搓成了顆粒,顔色呈現出深灰色。她往前探了探身,手掌快速地左右撥動,隻七八下後,土壤變成了淺灰色,
土壤肥力太低了。
葉雲昭眉間帶着淡淡的愁緒,歎了口氣,站起身,問:“胡嬸子,這是什麼田?”
“葉縣令,這就是良田呐。”胡嬸子看她一連串地動作,有些不解,“怎麼了?這田有問題?”
葉雲昭搖搖頭,又問:“臨近播種怎麼田裡還有這麼多土塊?”
胡嬸子歎了口氣,伸手指了指,葉雲昭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三五個衣衫褴褛的農夫,正拿着鋤頭費勁翻土,再遠些的田裡則是兩牛并行,中間用木棒相連,耕地的犁連着木棒,一人在前面拉牛,一人在後扶着犁。
如此麻煩,卻隻能在田地上開出一道溝來。
“并非人人都借得到牛……”胡嬸子話還沒說完,有兩個農夫扛着鋤頭路過。
“不下地的話讓讓路!”有一缺了耳朵的農夫開口,又轉過頭和身後的農夫閑聊。
“要我說這女人就不能當官!你們瞧瞧咱們這個新縣令!隻怕人家根本不想在咱們這兒當官呐!呸!”
“孫大你少說幾句,說不定新縣令她是水土不服……”
被喚作孫大的農夫朝田裡啐了口吐沫:“王小六,你沒聽說啊,昨日縣令去西鄉,掉田溝裡咧!這女人家家哪有漢子有力氣?哪有漢子會種地?還讓女人當縣令,我呸,說不定現在還在縣衙想着怎麼回京城呐!”
二人聲音愈來愈遠,胡嬸子臉上帶了幾分怒氣,正要開口,卻見葉雲昭轉身往回走,她快步追上。
“葉縣令,他們的話……你不生氣?”
生氣?
葉雲昭想起自己上輩子第一次提出立體化種植的場景,村支書咂着煙搖頭,村民代表話裡話外也是對她的不信任。
不是對立體化種植不信任,而是對一個丫頭片子帶頭搞立體化種植不信任。
她已經記不起當時自己說了些什麼,想來當時應該是生氣的。
不過後來她硬着頭皮把項目做成了,那些人來家裡道歉時。
倒是挺解氣的。
葉雲昭心态一向不錯,她嘴角扯出笑意,對着胡嬸子說:“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葉雲昭回到縣衙時,天已擦黑。
她依着記憶進了縣廨後院,後院東北角的小院子是曆任縣令的住所,隻是先前縣令大多在外租了院子,因此這裡沒有太多生活痕迹。
葉雲昭沒時間仔細查看,她前腳進院,後腳就瞧見記憶中的卧房門前端站着一個男人。
男人身着常服,腰間卻配有一把官制橫刀,不給葉雲昭開口的機會,眨眼間,利刃出鞘,冰涼鋒利的長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陵南縣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身為陵南縣縣令,你可知罪?”
他語氣平淡,可葉雲昭哪裡見過如此陣仗,更何況陵南縣去年餓死人時……
原身還沒當上縣令!
她還在現代社會研究立體化種植!
不過如今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好漢不吃眼前虧,葉雲昭立刻開口:“小的知錯,還請大人給下官一個将功贖過的機會。”
“哦?”男人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趣,“你說說,什麼機會?”
葉雲昭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脖頸間的大刀閃着光,她強裝鎮定:“下官保證,從今往後,陵南縣絕對不再出現此等慘劇。”
“下官定能為大人排憂解難,還望大人饒小的一命……”
沒等葉雲昭說完,男人輕笑一聲,幽幽道:
“你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