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來旺還是葉雲昭的熟人,先前同她打賭的便是王來旺,心不壞,不過前縣令在任時,沒少借着稅收的名義收錢,因此王來旺對當官的很是抵觸。
二丫和二蛋便是他的孩子,王來旺是個種田的好手,人生得高壯,地裡的活計也幹得漂亮,媳婦芳娘在城裡的繡坊做工,一家子吃喝倒是顧得上。
王大娘生小兒子時,聽了村裡人的提議,給未出生的孩子起名王小六。果不其然,生得白淨可愛,不過有些瘦弱,性子也有些懦弱,三年前倒插門,做了東鄉人的上門女婿。
偶有天氣極端的年份,憑着王來旺的能幹和芳娘的手藝,王大娘一家倒是平平安安地活了下來。
如此的人家,在西鄉已然算得上是富戶。
葉雲昭了然,閑聊幾句後,同裡正一同前往下一戶人家。
一整個上午過去,二人隻勉強看了二十三戶人家,其中有四戶家裡極其困難,他們不必開口,葉雲昭隻看院牆、房屋,便能猜出一二。
“裡正,我看這時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家歇歇,等下午咱們再去。”葉雲昭有些疲乏道,這排查工作任務量屬實不小,“辛苦裡正了。”
裡正用手抹了抹汗,喘着粗氣,隻敢笑:“不……不辛苦……縣令您……您下午……在……在這裡等着……我……就成。”
葉雲昭投以抱歉一笑,她瞧得出裡正力竭,隻是基層工作者,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享天子食祿,如若貪懶片刻,導緻百姓餓死或凍死……
葉雲昭實在不敢想,她上輩子雖在貧困縣的基層工作,可那時國富民強,貧困縣從未有過糧食産量低到吃不起飯的時候。
可想如今情況之艱難,任務之艱巨。
“我可不敢用三腳耧車播種。”
忽然一道聲音擾亂了葉雲昭的思緒,她連忙蹑手蹑腳躲在一旁,屏息細聽。
另一道聲音響起:“哎呦我也是!雖說縣令讓咱們用的耧車開溝速度快,但是麥種多金貴啊!我是真不放心用那物什播種。”
“不說别的,用三腳耧車播種浪費不少麥種呐!”
“當真?”
“自然是真的!狗子娘家就是用耧車播種的,去年留的麥種勉強夠用,這下子硬麥飯也沒得吃咯……”
“天爺啊,幸虧我家是手撒麥種,要不然準不夠!”
兩人話語聲越來越小,葉雲昭才從土牆後走出來。
怪不得她今日的路上,還瞧見不少百姓在地裡忙活,彼時她以為是施肥,現在想來應是在手播麥種。
可三腳耧車的料鬥口明明不大,怎會浪費麥種呢?葉雲昭有些不得其解。
更令她不解的是,今早去王大娘家時無人提及此事,去方才二人口中的狗子娘家時,亦無人提及。
葉雲昭擡手搓了搓臉,莫不是自己長了張兇神惡煞的臉?吓得她們不敢說實話?
她長歎一口氣,本以為事事順利,誰知是各有各的不順利。耧車這事還得同孫甯商量,畢竟她是木匠,農活方面的實踐能力比自己高上不少。
眼下葉雲昭打算先去一趟王翠花家,王翠花為人爽朗大方,再加上先前孫大的事兒,想來她會實話實說。
葉雲昭說幹便幹,七拐八拐行至王翠花家門口。
院裡的竈屋上飄出縷縷炊煙,葉雲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現在正是各家各戶吃午食的時辰,此時拜訪實在不妥。
葉雲昭正欲先躲一會兒,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熟悉聲音。
“葉縣令?你怎麼在我家門外?是找翠花麼?”
葉雲昭循聲望去,隻見劉大壯背着一竹簍的野果子,好奇道。
“我……我路過……”葉雲昭有種做壞事被熟人逮到的窘迫,尴尬一笑,打了個哈哈,“我先走了啊,大壯兄弟……”
葉雲昭腳底抹油,正欲開溜,誰知關着的院門突然來了,王翠花探出頭,驚喜道:
“葉縣令!快快進來!”
說着,她便伸手去拉,葉雲昭實在掙脫不過,就這麼進了門。
既來之,則安之,葉雲昭搶先道:“翠花娘子,今日是我唐突了,隻是有樁要緊事問你。”
“葉縣令隻管開口,若是我王翠花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王翠花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證道。
說完,她又側着頭,對着劉大壯,笑道:“你這呆子,快些将竹簍裡的山葡萄拿過來,讓葉縣令嘗嘗鮮!”
葉雲昭急忙擺手拒絕,單刀直入,說:“翠花娘子,你可知西鄉大約有多少戶是手播麥種的?”
王翠花臉上的笑容似乎凝固,她沒有直接回答,隻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接過劉大壯遞來的山葡萄,說:“葉縣令……您快嘗嘗。”
葉雲昭自然瞧得出她的為難:“翠花娘子,此事事關秋播,若是三腳耧車有何問題,你說出來,我也好同孫木匠商量如何改進呐。”
王翠花不是蠢笨人,也識得葉雲昭為人,猶豫片刻,好似怕她傷心,輕聲道:“應有……百八十戶……”
“什麼!”葉雲昭陡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