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縣素來以茶聞名,時維春日,蕩雲群山一片碧綠,連綿起伏間皆是才抽新芽的茶樹。
山腰小路上,常樂邊走邊打量周遭景色:目之所及皆是高低不一的丘陵,滿山茶樹間有不少茶農背着背簍采摘、穿行。
“憨哥兒,舍得讓你媳婦兒出門了!”不遠處有個小夥高喊。
“早該帶出來了,讓我們也飽飽眼福啊!”一群人跟着起哄,眼睛幾乎要粘在常樂身上。
“你們不許看。”常樂身旁那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提步上前擋住。
“我娘說了,這是我一個人的媳婦兒,不能給别人看。”
衆人随即哄笑,常樂面頰泛紅,快步走上一處岔路,遠離那群人的視線。
憨哥兒追上來問個不休,常樂本不願理會,但想到此人爹娘那淬了毒一般的眼睛,隻得随口敷衍他幾句。
身為金尊玉貴的公主,哪怕在蠻丘異邦,她都不曾受過如此侮辱。
怎奈和親三年,一朝落水身死。
再睜眼時,見着熟悉的中原風物,原以為魂歸故裡,卻不料竟是全須全尾地跨越了上千裡到了慶豐縣地界。
憨哥兒的爹娘将她從水中救起,對外謊稱常樂是他們嫡親的外甥女兒玉秀,隻說兩家自小就定了娃娃親,她是那呆傻兒子的媳婦兒。
好在常樂借口落水傷了身不宜受孕,這才沒有落入虎口。
這家人把自己看得緊,若不是小心奉承,恐怕到今日連床都不許下,遑論出門。
算來已過十幾日,這家人越發等不得,三雙眼睛毫不掩飾地在她身上打轉。
雖然早已料到絕無逃跑的可能,但真正見到此處錯落的地形和稠密的人口,她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再想不出個逃離的辦法,難不成真要嫁給這個傻子?光是想到這一點常樂就忍不住要嘔出來。
走得一刻鐘,就見半個山坡花團錦簇。
“秀秀你看,這裡都是花,你喜歡哪種,我去給你摘。”憨哥兒指着遠處興奮大喊。
“不必了,我自己選。”常樂神色恹恹。
再走近些,方看到那白色的是茉莉,幾乎瞬間,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沒時間猶豫了,逃出生天在此一舉,希望控茶司的那位林大人懂得茶味。
常樂指使憨哥兒往另一邊去摘芍藥,自己偷偷挑了些上好的茉莉花苞,拿布包了藏進衣袖。
二人将山坡上的各色花摘了半簍,由憨哥兒背着一路回到那處低矮的房子。
憨哥兒的爹劉二九采茶未歸,娘吳氏坐在門口張望,遠遠瞧見他們嘴裡就開始不住念叨,十句裡倒有八句落到常樂身上。
常樂耐着性子逢迎,說些給他們做香包的事,又将簍子遞上去由她先挑,這才堵住了那張挑剔的嘴。
兒媳婦更偏着自己才好!兒子是個傻的,看見個美貌女人魂兒都要被勾走了,這兒媳婦要不先緊自己,那作娘的在家裡豈不是連個站的地兒都沒了。
常樂自然将她的性子都摸清了,再把每種花的效用都講上兩句,專挑對她身子好的說,這婆子的眉眼中才帶出笑來。
過得幾個時辰,劉二九回來,常樂的香包也做得了,三人拿着誇個不住,憨哥兒尤其高興,隻這又惹了吳氏的眼。
“做個花包算得什麼,要會生兒子才好哩,秀秀,我看你身子骨差不多了吧?”
常樂不禁頭大,但轉眼間又想到了什麼,她湊到吳氏身邊耳語幾句,直把吳氏歡喜得大拍巴掌。
“真個?你真個會做生兒子的湯藥!”
常樂面上一紅,趕緊低頭假作扭捏,吳氏嗤笑一聲隻說些都是一家人不需害羞的話。
見她越說越不着調,常樂趕忙止住話頭:“姨母,這活兒還是外甥女自己來才好把握,隻是勞煩姨母借我個陶罐使。”
吳氏哪裡還有二話,趕忙把家中最好的罐子收拾出來,常樂便借着熬湯藥的名頭偷偷制茶。
過得兩日,劉二九和吳氏一早出門采茶,常樂借口擦身讓憨哥兒到門外守着,自己則将陶罐洗淨裡外擦幹。
從房内拿來自己窨好的茶葉倒入陶罐,接着放到火上烘制,見差不多了,再将茶葉倒出攤開。
待得溫度合适,她将茉莉花和攤涼的茶葉混在一處包入布袋。
地方簡陋,目前也隻能做到如此地步了,她細聞了聞,雖算不上好,但也有那麼一兩分味道。
待那兩口子回來,常樂就把想要去趟城裡的事說了,自然引來二人懷疑的眼神。
“沒事去城裡作甚?不如好好在家喝藥生兒子。”
這家人已然急不可耐,就連一向聽自己話的憨哥兒這兩天也都開始舉止不端。
“正是為着這事兒呢。”她捏住吳氏的袖子佯作羞赧,“前面喝的幾碗都隻是調理,最根本的還在餘下這幾副,萬事都有了,隻差了一味藥,需到城裡的鋪子上尋。”
二人忙問是什麼,常樂胡謅一個名字,見果然是沒聽過的,他們方才止了在附近尋的心。
劉二九眼珠轉了幾圈,盯着常樂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此人眼神過于可怖,常樂不由頭皮發麻。
“好像是想起些什麼,姨母,我五六歲上是不是來過這兒,您當時還拿個糖人兒逗我呢。”
吳氏和劉二九對視一眼,方才捏着常樂的手接話:“正是呢,逗得狠了你還和我急,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常樂應和着大笑。
這一家三口,兒子是個傻的,老公婆倒是精明。
好在自己的出現着實難以常理解釋,順着他們的心意編些故事,一再表露打定主意嫁給憨哥兒好好過日子的心,他們也真信了這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兒媳婦。
還是個貌美賢惠懂得各種技藝的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