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過,吹開了阿濛額前的碎發,她站在河邊,潔白無瑕的裙擺早已被腐屍污泥弄髒。
她綁住袖子,将河中的屍體一具一具搬到岸上。
帝王墓底,她曾欠下一個人情,現在,正是還債的時候。
“泡了這麼多年,屍體還沒爆開。”小金蛾站在岸上,兩縷垂發擋在鼻孔前,為她擋住屍臭。這河遠遠看過去,真是一條無比渾濁肮髒的河流。
“這位河神當年也是一位溫柔強大,聞名遐迩的神女,不知為何會弄成這副模樣。”
“溫柔強大,卻死于人類之手?”小金蛾質疑着他的話,“那也不強大啊。”
類聳了聳肩,并不解釋。他也不知具體原因呢。
小金蛾目光移到了阿濛身上:“讓她慢慢清理吧,我瞧着裡頭濁氣深着呢,夠她鍛煉她那淨化術了。”
類看着阿濛抱着那些屍體,有些不忍。
“放心,有任何風吹草動,我都能随時趕到。”她指尖揚起金沙,這條河就靠在她的沙海邊緣,她看着呢,“再說啦,我趕不到,那不是還有他嗎?再不濟也還有那小百花绫。”
“有人比我們看得更緊,輪不到你緊張。”
類知道她在說什麼,于是不再猶豫。
“你我當務之急是一起琢磨琢磨組合技,畢竟咱們都死透了,魂魄除了這裡,哪兒都去不了,還不知要并肩作戰多久呢。”
類最近也覺得阿濛進步得比想象中要快一些,他也要好好提升自己了,“走。”
阿濛并未發現二人離開,她站在水中搬屍體搬到頭暈眼花。
她是來還河神大人救她師姐的恩情的,然而在河邊大聲道謝三回,無人回應,她想着此份恩情情深義重,不能隻口頭說說,這個河神大人不願見她,她也不知道能為她做什麼,于是自作主張,開始清理河中的浮屍。
類告訴她,她曾是最美麗壯闊的河流,可阿濛見到的,卻是一條渾濁無比,腥氣沖天,浮屍千裡的河流。
清理這些屍體,需要花費許多精力,但阿濛想為這位河神大人做這件事。
有的屍體背朝天,有的屍體背朝下,那些背朝下,面朝天的,眼球突出,面容腫脹,嘴唇外翻,長舌直直伸出①,讓人看着極其不适。阿濛第一次看見這麼多死人,心像被綁了塊石頭,不斷下沉,這些人,曾經都是鮮活的生命……
他們身上沒有魔氣,籠罩着一股濃濃的怨氣,阿濛試着用淨雪術去淨化那怨氣,然而怨氣絲毫未除。
阿濛直起腰,捏了捏疲憊酸脹的雙肩。
小白花绫在她的頭頂亂飛,四處噴火,自從吸收了靥的法力,它又産生了一些小小的變化,最開始百花被火吞噬,變成了燃燒的花火,再接着火焰消失,殘餘的力量,卻讓花開不停,在花徹底開放的那一刻,火光沿着花邊燃燒……阿濛還沒來得及挖掘它的變化,自她回姑射後,忙得跟陀螺似的……
“阿濛——”
襄蘿的聲音從卷外傳來。
她連忙把懷中的屍體拖到岸上,然後用淨雪術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然後出了《晦明神卷》。
“師姐。”阿濛睜開眼。
襄蘿知道她又跑去了那法器中了,直說:“走吧。”
“嗯!”
“今日前去昆侖山登記後,你就有自己的腰牌了。”
昆侖山,西王母地界,西王母乃衆女仙之首,世上的所有的仙子皆歸她管轄,今日襄蘿正是要帶些阿濛前去昆侖山,将她正式計入姑射山門下,從此她不再是散仙了。
這事讓阿濛高興了三宿沒睡着。
她将此事告訴了她所有的朋友。
青樾師兄,敬山上神,甚至包括她平日澆灌的梅花,還有它的朋友白鶴君。
赤前輩,類,小金蛾和垂霧妖鬟,還有乘黃大王。
唯獨沒有親口告訴漓。
襄蘿師姐在得知她和漓的關系後,自己獨自去了趟蓮淵,回來以後就禁止她獨自前往了,在她的苦苦哀求下,才允許她在送血丹時前往。
阿濛想着下次送血丹也就是半個月後的事情,等她回來也不遲。雖然赤前輩能傳聲給他,可她還是想親口告訴他。
這是兩位師尊對她努力修煉,與姑射并肩作戰的獎勵。
阿濛一直認為姑射是她的家,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姑射認可了她。
“走吧。”襄蘿看向她頸間的木項圈,“聽說青樾送了你一個坐騎?今日就讓師姐省點法力。”
阿濛的胸口處多了一個半扇形的木項圈。
那正是青樾從石之國回來後,為她新制成的“坐騎”。
木材用了永生木匣中最古老的仙都永生木,白木金漆,上面雕刻着一隻黃狐,它正窩在一枝蒲團松上休憩,附近還點綴着黑珊瑚珠與綠寶石,祥雲環繞,彩雲照影,無限生機。其實那彩色的雲彩是用了十八種名貴的材料研磨成粉,不僅外觀美麗,還自有妙用。
至于那隻黃狐,正是少溟先前帶回的那位乘黃大王。白民之國有乘黃,乘者增壽二千歲。
乘黃大王為感謝她們送小獸往生,願意助阿濛修行。
而青樾也在項圈中設下了生靈陣,助它重生那被饕餮老祖腐蝕的半邊魂魄。
青樾師兄将它交給她時,說:“祝我們阿濛,快樂修仙,長命百歲。”
她戴上後,感受到自己的命骨在乘黃大王的幫助下,漸漸生長,慢慢變強壯了,人也精神了許多,不會時常疲乏犯困了。
乘黃踏風而出,祥雲與青鳥環繞,生機勃勃,奔昆侖山而去。
阿濛與襄蘿坐在它寬大、毛茸茸的身上,感到無比安全。
乘黃大王本來隻剩上半身魂魄,是青樾師兄的雕木術讓它暫時恢複了肉身,它許久未出世,如今出來活動筋骨,感受離開了很久的世界,也感到無比開心,因此飛得也快了一些……阿濛抓住它背上的角,時不時被它的背翻吓得臉色慘白。
襄蘿則抱臂阖眼坐在一旁,任乘黃怎麼天旋地轉,她都巋然不動。
她并未把阿濛和那大魔頭的事禀報給兩位師尊,她若說了,阿濛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正常生活,登記成姑射仙一事更是想都不用想。
襄蘿知道這事不該隐藏,可她對于那大魔頭也是有幾分好奇。
她以為蓮淵裡都關着一些沒腦子的混沌巨獸,但為阿濛開辟出這種修行之路的人,究竟有多聰慧……她獨自前去蓮淵想見他一面,想探尋他對阿濛如此傾力栽培的動力,然而那人并未現身。
阿濛悄悄發現了師姐的心聲。
她也有些出神了,漓為何對她這麼好……最初是為了彌補自己震碎了她的白雲绫,後來一次又一次幫助她……修補她破損的法器,提點她的夥伴,給了她《無上心訣》,又為她鎮壓焱魔……為什麼。
她不懂人情世故前,隻知道此恩深重,懂得以後,更感君恩重。
何以回報。無以為報。
她後來才懂得,從一開始,她就還不起這份恩情,漓一開始也知道,她還不起。
所以他究竟是為什麼呢。
給他送血丹的仙子們,不計其數,他不曾為任何人現過身……
對此,她茫然若失。世上真有不求回報的付出嗎。
想着想着,她有些消沉,但也沒忘記修行。
阿濛慢慢淨化着小白花绫吸收的魔氣,那些火焰被雪覆蓋後,漸漸熄滅了,被她吸入靈盤之中。就連襄蘿也沒發現阿濛靈盤中微微閃動的火花。
乘黃法力大乘,一日千裡。
不出三日,她們就見到萬山之王,昆侖山。
千溝萬壑,重巒疊嶂,如今正是冬季,白雪皚皚鋪滿山脊,比起姑射的美麗寂靜,它更加壯闊巍峨。
她們飛在半空,猶如與巨人之肩毗鄰。
阿濛看見一棵紅色的樹,那樹在一片白雪中格外刺眼。她站起身,睜大眼眺望,問襄蘿道:“襄蘿師姐,那是什麼?”
襄蘿淡淡瞥了一眼,告訴了她答案:“情絲樹。”
“情絲樹?”
襄蘿舉起了她的左手晃了晃,“太上忘情後,镯裡的情絲就會破镯沖出,彙聚到此處。”
阿濛想起了渚雪師姐腕間那支白色遊絲的情絲镯。
随着她們越飛越近,阿濛才發現,這情絲不是紅的,隻是有一股赤紅洶湧如洪流的情絲把其他的都蓋住了。
襄蘿指了指一縷微不可見的淡藍色的情絲,“喏,那是我的。”
阿濛望着那如遊龍狂蜂的紅色情絲:“這麼多人都太上忘情了?”
襄蘿搖頭,“非也,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