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曾在人間流傳甚廣,在地府卻少為人知……”
酆都城,奈何橋頭。
鬼來鬼往的孟婆小攤上傳來陰恻恻一道女聲。
無頭、斷手、細長指甲、漆黑眼眶、拖着長長一串血漬的半截軀體……黃泉的風刮過血河池,将懸在尖頂的木牌吹得有些晃動,隐隐可見「前塵盡忘」四字。等着被孟婆湯送進酆都地府的新鬼們,圍聚在少有的幾張方桌前,猙獰的面孔擠在一處,通身冒着煞氣,兩目森森的盯着坐在最裡頭的紅衣鬼影不放。
“還得從咱們的酆都大帝說起……”
衆鬼環繞之下,那紅衣鬼仍是姿态散漫。坐着搖椅,悠閑的晃着扇子,唇角勾了抹饒有興緻的笑,微仰着頭娓娓道來——
說是在千年以前,酆都大帝初掌地府之時,某次遇鬼門關大開,看守的鬼差打了盹兒,放跑了許多的兇鬼煞鬼。鬼物逃往人間,經年被鎮壓的怨氣四溢,立時便引出災禍無數。酆都大帝震怒,又因地府一片混亂,隻能親去人間收拾殘局。
彼時,人間大亂,各地亦不乏救民的抓鬼法師。其中有一位半路出家的,或許是老天爺要讓他發迹,陰差陽錯之下竟替酆都大帝擋了隻鬼物偷襲,結了因果。
那人雖是個半吊子,卻也與鬼物打過不少交道,頃刻間便覺察出了不尋常,不等酆都大帝開口便要挾恩圖報。
不求權财,也不貪美色,就連對長生不老也是興緻缺缺。那人要的,是超脫人間的馭鬼之術。
如此貪婪,何以能得鬼神高看?
可沾了因果,便須了結因果。
酆都大帝終是允了那凡人貪欲,但也設了諸多屏障——
所馭之鬼,隻能是于人間流轉的無根之鬼。已入地府的不聽喚使,于地府中落名挂職的,亦不可喚使。
三教九流裡摸爬滾打出來的人同樣狡詐,自言若他點頭,這馭鬼之術便須代代傳于其子孫後代之中,且來日壽終入地府,亦不可因此事遭難。
當真是貪得無厭,卻也是十足的膽大。
“後來呢?”
新鬼們尚不知地府深淺,聽到這裡隻覺好奇,又見紅衣鬼停頓不語,立時便忍不住砸着方桌催促起來。
“後來哪……”
紅衣鬼睨了那小鬼一眼,悠悠哉地搖着扇子,繼續道:“酆都大帝便問他,說這術隻能一脈相承,偏你家有兒女一雙,來日壽終,你該傳給哪一個呢?”
實在是誅心之言。
那凡人的女兒天資卓絕,抓鬼本事尤其出衆,年紀雖輕卻已然名聲在外。而稍小些的兒子,卻是個無甚出息的,偏能夠傳宗接代!
最後的結局便有些衆說紛纭了。
有人說,那凡人左右不決,幹脆讓兩人去某地除鬼,許諾先回來的那人為傳宗者,最後便是小兒子赢了,大女兒從此銷聲匿迹;也有人說,那家女兒不忍姐弟情分消彌,更不願見家中香火斷絕,自願棄馭鬼之法遠走他鄉;更有人說,是那小兒子自知天分不如長姐,本事更是難比,便暗下殺手害死了血脈相連的親姐姐,方才得了繼承馭鬼之法的資格。
總之,傳的是天花亂墜。
“……你這是騙我們的罷,”衆鬼七嘴八舌地亂嚷起來,“酆都大帝怎會許這樣的人馭鬼之法!”
紅衣鬼将扇子一收,兩肘搭于扶手之上,更用力的晃動起身下搖椅來,聞言眼也不擡地開口:“你們這些新鬼,還在人間的時候,就沒聽過酆家的大名麼?”
從地府之主的手裡得到馭鬼之法的半吊子凡人,于那場人間動亂中大出風頭,一躍而出成為衆法師之首,之後更搭上了皇室,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護國法師。此後不論朝代如何更疊,酆家始終穩坐國師的寶座,無有動搖。
“……這、可真是取了個好姓哪!”
議論聲漸止,卻不知從哪裡又傳來一聲不忿的低語。
“這話便說錯了……那凡人并非酆姓,隻是姓氏與酆都大帝同音,為顯自己與地府關系匪淺,從小兒子那一代起,便俱數将姓氏改做了酆都大帝的酆。”
像是在說什麼愉快的事情般,那紅衣鬼的面上始終噙了抹極明顯的笑意。
“酆都大帝竟這樣好說話,任由一個凡人這般借他的臉面?”
“……那我可不可以求酆都大帝給我判個好胎?”
“我下輩子想做富人翁,衣食無憂,妻妾成群,還不缺銀錢使……”
衆鬼竊竊私語起來。
将池子攪得一片沸騰的始作俑者此時卻默默收聲,未盡的話咽回肚裡,笑的眉眼彎彎。
人壽幾何,竟妄與鬼神攀故?
「今日隻結吾之因果,來日他之因果,必為另人所結。」
這才是酆都大帝對那凡人的判詞。
忽有陰風刮過,伴随着幾陣似有若無的嚎哭,兩抹壯碩的影子由遠及近地奔下奈何橋,又慌慌張張地停在孟婆小攤前。
“鬼師娘娘,第四殿跑了隻鬼,宋帝王的人不得空,讓您去人間把它抓回來呢!”
牛頭馬面拎着鋼叉與長刀,兇神惡煞地踩過一堆新鬼,喘着粗氣朝最裡頭的紅衣鬼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