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張臉,看起來很和善嗎?”
封靈單手撐住下颌,将大半個身體懸在奈何橋外,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面上的倒影不放,語氣頗為費解,“這都過去多少日了,他竟跟失蹤似的了無音訊,真以為我回來了就找不到他了不成?”
封靈說着,又随手變了塊石頭,挾着三分火氣扔進了血河池。眼看池面被激得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再平靜下來時,美人面已換作了森森鬼臉。
“他也不怕這張臉,在人間時都沒被吓昏過去……如今當騙子的,膽子都這麼大了?”
封靈不住地歎氣,卻遲遲未聽見身後該有的說話聲,終于像是反應過來般回頭,“你在聽嗎?怎麼從剛才起就不答我的話了……孟婆!”
孟婆坐在自己的攤位前,自顧自地用勺子攪着湯盆,聞言頭也不擡地開口:“那你是覺得我看起來很和善嗎?封靈兒,你答應我的香料呢!”
“我,我這不是忙着去抓惡鬼了嗎,又撞上了謝必安他們,一不留神就沒來得及……”
那日,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解玉身上,又被鬼鴉的一通亂叫催得心煩,哪裡還能記得孟婆的囑托,直到半隻腳踏上了奈何橋才突然想起,卻已經晚了。
本就是封靈理虧,如今又當着苦主的面找借口,自然顯得底氣不足。
孟婆勉為其難地擡了頭,灰色的眼瞳往封靈身上打了個轉兒,像是在确認什麼般來回掃視,須臾方道:“他們果然沒說錯……你瞧上了人間的野男人,眼裡心裡都是他,所以才會把我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唉,虧我還拿你當至交好友,如今倒是重色輕友了。”
“……什麼?!”
封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一瞬間呆在了原地。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在地府裡造她鬼師娘娘的謠!
封靈咻的一聲出現在孟婆面前,兩手重重拍在擱有碗碟的破舊方桌上,眼底的震驚幾乎要噴薄而出。她憤憤然開口:“你是從哪個的嘴裡聽來的?我這就去扒了他們的皮!”
孟婆伸手扶住差點傾落的湯盆,面不改色地将始作俑者抖落了出來,“上次在人間,小白和小黑不是接你去了嗎?他們回來後說得有闆有眼的。聽說還是個天生鬼眼的道士,臉也生得格外俊俏……難道這也是假的?”
“……”
封靈搭在方桌上的手緩緩握緊成拳,像是要克制怒氣般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皮笑肉不笑道:“是謝必安吧,讓他給我等着!”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孟婆彎了眼角,淺淺地笑出聲,眸光中滿是揶揄,“隻是……封靈兒,你似乎也什麼都沒解釋呢?”
這便是有意為之的戲谑了。
封靈撤了力道,轉身躺進嘎吱晃動的搖椅裡,一邊慢條斯理地擺弄着扇子,一邊滿不在乎道:“左右你也沒真信,不過是覺得這樣有意思,說出來讓我去把謝必安打一頓罷了……有什麼好費口舌的。”
先時的怒火退去,封靈此刻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天生鬼眼是真,長的好看也是真。那人雖然是個假道士,可到底沾了道士兩個字……一串謠言當中,除了她看上解玉的理由不對,其他的竟全然無法反駁。
該說,真不愧是謝必安麼……
封靈突覺自己的頭疼了起來。
孟婆樂呵呵地看了封靈一會兒,忽又正色道:“你若真覺得有意思,偶爾去人間時逗弄幾回也無妨。隻是人鬼殊途,封靈兒,不論什麼前由,你都得與他們保持界限才行……勿要沾了因果,犯了禁。”
正如酆都大帝在人間沾的因果,若放任不管,輕則損害修為,重則反噬己身,甚至魂飛魄散……這才是他甘心受凡人挾恩讨要馭鬼之術的深因。高高在上的地府之主,也隻能靠允人承諾去除因果,更遑論其他的尋常鬼物。
隻是封靈本為惡鬼,原就是沾着無數未結的因果下地府受苦的,哪裡會怕再多幾個。是以每每聽見孟婆勸告,封靈便深覺無趣,卻也從來不會打斷。因為孟婆是封靈被地府“招安”後,第一個向她施以善意的鬼差。那之後,她才結識了黑白無常,也才有機會和各殿閻王叫闆。
孟婆是個很好的鬼差。
可若是能少些說教,便更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在心裡呢!”
封靈唉唉一歎,又連聲附和起來。
鬼月已過,人間亦無大災禍世,酆都城便也安靜了許多,不止新來的鬼少了,連路上見到的鬼差也少了。封靈找不到機會給新鬼講故事,也沒有溜去人間的正經由頭,正是枯燥乏味的時候,能在這裡和孟婆說說閑話,也算是打發時間了。
“……見過泰媪大人,鬼師娘娘好呀!”
封靈歪着腦袋,正和孟婆有一句沒一句地插科打诨,忽聽空氣中傳來沙啞的問候聲,莫名有些耳熟。
“稀客呀,城隍主今日怎麼有功夫來酆都城了?”
還是孟婆先反應過來,笑呵呵地朝來客打了聲招呼,又朝封靈道:“你該是見過的。生人死後,先往城隍廟交路引,再由駐守在廟内的陰差送入地府,方才有過鬼門關的資格……封靈兒,你當年也是這一遭過來的。”